第8章
和楼上他跟拾一的剑拔弩张比起来,坐在楼下喝茶的一大一小气氛就要和谐多了。
元霄盯得很认真,可盯了半晌,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用心。
背。
阙子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自然也见不得旁人没规矩,看着元霄马上要歪到桌底下去的身子,肃声训诫道。
大约是天枢宫三招制服他的余威还在,元霄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腿。
元霄疑惑低头,将自己脚心相对,大咧咧敞开的双腿迅速并拢。
等做完这一切才恍惚想起,自己并非天枢宫弟子,何必听他训诫?
可惜为时已晚。
除了偶尔出声提醒元霄的坐姿,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元霄却不是能憋的住话的性子,酝酿半天,终于试探着开了口:喂,你认识我爹很久了吗?
阙子真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也没有告诉他究竟是何时认识的,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平静道:嗯,很久了。
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时间,可还清楚记得初见时的场景。
他看着元霄年轻稚嫩的脸庞,露出类似怀念的神情:你和他很像。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轻轻扯起嘴角,摇了摇头:也不像。
他扯起嘴角的动作很小,笑起来的弧度又消失得飞快,可元霄还是看到了。
你居然笑了?
元霄十分惊奇,无知无畏地凑上前去,试图找到他笑起来的证据,可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便越过阙子真的肩膀瞧见了他爹那张面无表情颠倒众生的脸。
爹那个我盯得可牢了!
元栖尘:
这么大声,真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他其实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听到阙子真一板一眼管教儿子时,心中竟有些许愤然。
小兔崽子是他千辛万苦带到世上来的,凭什么要听阙子真的管教?
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同他说的话,便又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元栖尘在二人中间坐下,打发走元霄,第一次学某人做起了哑巴。
他横行三洲四境这么多年,从未开口求人,却不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就是在阙子真面前。
求人的话闷在嘴边,阴阳怪气的话倒能轻易脱口而出:仙君在天枢宫待久了,倒惯会管教人的,连本座的儿子也要管上一管。
阙子真摩挲着手中的瓷杯,照本宣科般说道:君子端方,他方才那样,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仙君说的不成体统,是像这样吗?
元栖尘跃上桌案,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上,可比方才的元霄要放肆得多。
然而阙子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逐渐重叠,就像他无数次梦见的那样。
元栖尘会按住他喝茶的瓷杯,笑容放肆而张扬:小仙君,是茶好喝,还是我好看?
杯中的茶水晃了晃,阙子真指尖微润,握拳拢进袖中,如梦初醒:在下的问题,魔尊有答案了吗?
不出意外,迎来元栖尘一声冷哼。
他心道,你也好意思问。
当年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跟你回天枢宫,现在呢?元栖尘神情充满嘲讽的意味,唐家灭门一案至今没个结果,你来寻我,真的只是为了那段无足轻重的记忆吗?
是,也不是。
阙子真有私心,所以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正如元栖尘也无法告诉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
他很想再问一次,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天枢宫。
可是不能了。
即便自己将人带回去,也没有人会听元栖尘辩解。
他也不屑于辩解。
阙子真自认对元栖尘还算了解,他不会为了一桩不曾放在心上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特意在自己面前提起,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
元栖尘,你有话要同我说?
大约是什么不方便向他开口,又不得不说的事。
被猜中心思的元栖尘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此事我从未向旁人提起过,元霄是仙魔同体,体内生来两颗金丹,你也知道,两股力量向来水火不容,我一直压制着其中一颗,以致另一颗金丹无法结婴。可长此以往,他的身体早晚会撑不住。
元栖尘并不担心阙子真泄露消息,如果说这个人身上还有什么好处的话,大约就是嘴严了吧。
他母亲是修士?
阙子真的态度很奇怪,敛眸蹙眉,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元栖尘心中哂笑。
说不定是觉得那名莫须有的女修不该同他这样的邪魔外道混在一起。
也好,省得他费心解释了。
你当年说,若我肯跟你回天枢宫,便答应我一件不违背原则的事,如今可还作数?
拾一的本意,是让他把真相告诉对方,可只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元栖尘就绝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若是阙子真不认这个条件那他再回答关于雾泉山的问题也不迟。
元栖尘拿不准对方的反应,毕竟距他说出这句话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四年,如今还作不作数尚未可知。
可阙子真几乎不假思索。
他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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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玉山仙君,错失一个获得真相的机会
第7章 当他稀得谢他不成?
那年初冬,春波湖下了一场雪。
坐落在湖心的藏书阁也因此多了几分高傲和孤寂。
灵道院比武这天,守阁长老盛一鸣早早便到校场看热闹去了,只留了阙子真一个人在此看守。
年轻弟子们的满腔赤忱向来与阙子真无关,人人都知晓他不善言辞,性格孤僻,却又嫉妒他的天赋,畏惧他的能力,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再与他来往了。
他独自枯坐半日,茶水早已凉透。
窗外的雪花飞舞着飘落在水中,阙子真抬起手,正好接住一片,只是掌心太热,眨眼间便又消融了。
他似有所悟,抬眸望向天际,却见一抹红由远及近,如飞鸟般轻盈,踩着水越过湖面翩然而至。
那是个明艳张扬的少年,一袭红衣似火,不似人间客。
漫天白雪沦为陪衬,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
少年坐上他的窗台,眼中含笑:喂,小道士,这里是什么地方?
阙子真险些忘了言语,被吓到似的退后一步,敛眸道:天枢宫,藏书阁。
少年被他的反应逗得发笑:我长得很吓人吗?
不不是。
看着阙子真逐渐发红的耳朵,少年兴致盎然,从窗台一跃而进,步步紧逼:小道士,我同你要样东西可好?
这样一个不明来历之人出现在藏书阁,他本该仔细盘问才是,可阙子真那时抿着唇不敢开口,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好。
元栖尘几乎已经做好了告诉他一切的准备,这声轻描淡写的好,打得他猝不及防。
好什么好?他笑他不清醒,知道我要让你做什么吗就说好?
我知道。
阙子真自然是知道的,听到元霄生来仙魔同体的那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或许那日在天枢宫,他不该自以为是地指责对方。
在如何为人父这件事上,元栖尘分明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既然他清楚要做什么,元栖尘也无话可说:等臭小子的问题解决了,我自会跟你回去。
至于天枢宫那些老头子要如何处置他,那就得看他们的本事了。
二人达成一致后,便由元栖尘去同元霄说了这件事。
此事说来简单,可真要开口却顾虑颇多。
那臭小子一直当自己是个纯种魔族,十三年来修为毫无进展也只是觉得自己天分不足。小时候追着他问母亲是谁,后来发现魔族之人大多无父无母,自己有个爹,已属万中无一,便再没有提起过。
没想到这傻小子乐呵呵的,关注的重点竟然是
原来我真的是个绝世天才!
元栖尘:
你高兴就好。
先别高兴得太早。拾一掐着时机走进来。
仙魔同体,元霄并不是第一例,可特殊就特殊在他惊人的天赋。
天生两颗金丹,同处丹田,互相针对,互相消耗,谁也不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