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朕要你的心里,有朕。”
闻析不明白,他们之间不过都是各取所需。
他需要裴玄琰的权势,为闻家脱罪。
而裴玄琰需要他的血,他的才智,乃至他的身体。
可如今,他却说想要他的心,这番话,他自己说出来,难道都不会觉得可笑至极吗?
闻析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么反问了:“那陛下的心里,又可有奴才?”
裴玄琰用一种,很是理所当然,甚至算得上是上位者对下位者,天大的恩赐般的语气说:“闻析,你在朕的心里,总是不同的。”
是呀,只是不同,而不是唯一。
是喜欢时便会捧在手中。
却又是厌倦了,便能随手可抛。
帝王的情,恩宠时让人觉得天上的星星都可摘下来。
可当这份帝王恩宠不再时,便如凡间尘土,碾落成泥,人尽可欺。
更何况,他如今在裴玄琰的心中,只是有所不同。
这样岌岌可危,如烟雾般虚无缥缈的,不定的情感,随时都会从柔情蜜语,化作一把无情的利剑。
如今有多宠爱,翻脸时便能刀刀致命。
闻析清醒的认知,所以他从未有一刻的沉迷,更永远,不会交出自己的心。
尤其是,眼前这个,无情的帝王。
“可是陛下,你没有心,又何必强求奴才的心,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裴玄琰在闻析那双漂亮的,水雾朦胧的琥珀色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可那影子,却显得可笑而又狰狞。
一如他此刻,被闻析这句反问,给瞬间惹恼的滔天怒火。
“朕待你还不够好吗?”
“闻析,朕待你还不够好?”
一句话,他说了两遍,分明是在质问闻析,可隐隐之中,又含射在问自己一般。
闻析:“奴才并不觉得,连一块陛下随手可给的玉牌,陛下都要与奴才谈交易,谈买卖,若是这能算对奴才好,那奴才也无话可说。”
“何况除了奴才的身体外,奴才在政事上,也对陛下有不少的助力,奴才只是在等价交换,而不是伸手,向陛下讨要施舍。”
他从来都不是,在床榻之上属于裴玄琰的玩物。
他有胸襟、有抱负,他提出的政治主见,便是连新科状元都赞叹不已。
更何况他方才提出的考成法,新帝也是满意至极的。
甚至,他也提出以身作刀,用西厂的监督来震慑百官。
所以他并不觉得,他是空手在向新帝要赏赐,新帝也没有资格质问他。
从未有人,敢以如此理直气壮的语气,与裴玄琰说话。
裴玄琰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甚至气得,下了床,一把抓下了系在腰带之上的玉牌,甩在了地面上。
玉牌在地上滚了一圈,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如裴玄琰此刻气得想要杀人的心一般。
“好,你真是好得很!拿着你心心念念的玉牌,给朕滚!”
闻析求之不得。
他甚至没有半点犹豫,掀了锦被,下床后,捡起地上的玉牌,头也不回的,便径直离开了勤政殿。
速度之快,态度之决绝,恍若在告诉新帝,他早就受够了他的喜怒无常、翻脸无情。
裴玄琰甚至还抱着一点幻想,他这么生气,这么震怒,但凡换个人,早便已经吓得跪地连连求饶。
只要、但凡闻析能服个软,说一句好话,他便会消火,便会原谅他方才以下犯上的言论。
可这小太监非但没有服软,捡玉牌的速度比捡钱都快。
并且甚至连一句退下的的话都没有,就这么走了。
他竟然敢,敢这么就走了?
他怎么敢的!怎么敢的!
气极之下,裴玄琰一脚将旁侧的紫檀木衣架给踹翻在地。
动静闹得之大,守在外头的李德芳,慌忙进来,猫着腰小心询问:“陛下,不知出了何事?”
裴玄琰踹完后,却还是闭了闭目,问的依然是闻析:“他人呢?”
虽不知新帝与闻析发生了什么,但从寝殿内闹出的动静,再加上方才闻析从殿中出来,头也不回的迎着风雪离开了。
也能猜测出一二,闻析怕是与新帝闹矛盾了。
只是李德芳不得不再次在心中感叹,这小太监当真是胆大妄为,却又着实是有本事。
新帝都被气成这个样子了,在这世上,能将裴玄琰惹到如此地步,除了叛变的藩王,和千里之外虎视眈眈的西戎之外,也便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
但新帝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无论是藩王还是西戎,只要是让他不畅快了,即便是不能马上报复回来,他也不会让对方安宁。
好比被镇压后,满门皆灭的藩王。
又好比,如今在西北,节节败退的西戎。
总之,新帝的确是有足够的能力和本事,以傲人之姿,将一切掌控在手中,顺心如意。
可往往,如他这般,事事顺心如意久了的人,一旦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便会像如今这般。
无能的咆哮,无能的愤怒,无能的乱踹乱踢。
最后,无能的问一句,闻析人呢。
李德芳试探着回:“回陛下,闻小公公当是……往直房的方向去了。”
裴玄琰被气笑了。
“龙榻不睡,却要回那窄小冰冷的直房,有福不享,非要找罪受,朕看便是朕太宠着他,太惯着他了!”
“让他走,让他去!没有朕的宽容,没有朕的恩宠,他什么也不算!”
“他会后悔,他会哭着来求朕!”
“但朕绝对,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他!”
裴玄琰咆哮,乃至自信的叫嚣。
但字里行间之中,却透露出,只要闻析敢低头向他服软,他就会原谅他。
就像是,在愤怒之余,在叫嚣之外,又提前给自己弄个台阶,好方便到时下。
*
在宫中值夜无论是指挥使还是普通的侍卫,都有安排直庐。
只是根据官职的高低,直庐分为单寝与多寝。
当然,这房间的大小也是都不同的。
而像邱英这般,官居殿前司都指挥使,妥妥的殿前司一把手,自然是住最一等的直庐。
只是昨夜,邱英从勤政殿偷偷回来后,却做了一夜不可描述的梦。
砰砰砰。
间或的叩门声,让邱英从这场□□的梦中骤然惊醒。
邱英一下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遗梦了。
虽然作为男人,不是没有遗梦过,但那是多少年前,刚成为一个真正男人的时候。
可昨夜,在房梁上看了那一幕幕颠覆他三观的画面后。
他一回到直庐,便找出笔墨,那叫一个泉思如涌的作画。
画到后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但更令他后脊背冒冷汗的是,在昨夜的那场□□的梦中,下面的那张脸,竟然是——
“邱将军?邱将军你起了吗?”
但屋外的声音,和邱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张,令他在梦中醉生梦死的脸重合时,祁英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哐当一声,他狼狈的从床榻滚了下去。
屋外的闻析,听见里头不小的动静,以为邱英是出事了,不由问:“邱将军,你没事儿吧?”
很快,屋内便传来了邱英的回声:“没事没事,稍等!”
邱英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又看到散落了满床的宣纸,而每一张纸上,都画着令人不堪入目的画。
这些画,都是出自于他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之手。
原本这也没什么,但他昨日在作画时,脑中、眼中,皆是不由自主的,将画中的其中一人,自动转化成了闻析。
或许是昨夜看到的场景太过于冲击,又或者睡前画得太精神亢奋,以至于他做了那等不可思议的梦。
尤其是此刻,屋外毫不知情的闻析,还在叫着他的名字。
邱英更是心慌手乱,胡乱的将纸往锦被底下一塞。
又随便用水抹了把脸,曹往门口方向走了。
但走到一半,又返回,对着铜镜,又着重整理了下仪装。
确定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依旧如往常一般英姿勃发,他这才去开了门。
“闻小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闻析看到迟迟来开门的邱英,尤其是看到他满头是汗的时候,心里有点奇怪。
邱英不是在屋内睡觉吗,怎么大冬日的睡个觉,还能睡出一身的汗呢?
其实闻析不知的是,这已经是邱英最快的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