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而闻析不知是被飞鸟吵到,还是因为洒落的斜阳过于刺眼,在半梦半醒之间,不适的蹙了蹙隽眉。
  许方信本定定的看愣了神,在发现这点细微之处后,手快于脑子的,拿起了一本书册。
  抬起,挡在了闻析的头顶。
  正正好,可以挡住灼眼的斜阳,投下一片暗影,而这暗影笼在闻析的脸上,似是化成了无声而温暖的流年,显出难得一窥的岁月静好。
  许方信不由得想,在宫里,闻析过得一定很辛苦。
  这不才短短不过一月有余的功夫,他看上去便又削瘦了许多。
  便连面上的笑容,都淡了不少。
  像是只被折断翅膀的雀儿,哪怕关他的笼子再恢弘精致,但代价却是失去自由。
  他变得不再那样的鲜活、那样灵动,而是如一滩死水般的,暮气沉沉。
  等陛下来了,他便向陛下请愿,带着闻析一起回平县,新政当前,一向以政事为重的陛下,当是会同意吧?
  许方信在心中暗暗想。
  *
  慈宁宫。
  崔太后看着一道前来的新帝与贵妃,很是欣慰与高兴。
  “儿臣给母后请安。”
  “臣妾拜见太后娘娘。”
  两人前后一道行礼,看在崔太后的眼中,宛如一对再般配不过的壁人。
  崔太后笑着连道了三声好,“都坐都坐。”
  裴玄琰自是落座在崔太后的左手册主位之上。
  而薛如琢则是坐右侧的下位,举止端庄,挑不出半分错来,崔太后看得甚是满意。
  “哀家看到你们二人,便想到了哀家年轻的时候,刚入宫那会儿,头一回来给太后请安,那时哀家紧张的,险些连礼节都行错了。”
  “还是如琢宠辱不惊,是有大家之范,儿时你救琰儿时,哀家便觉着,你们俩是姻缘天定,合该是天生一对。”
  薛如琢以罗帕捂唇,带了三分羞赧的,往裴玄琰那边看了眼。
  但裴玄琰却神色淡漠,宛若一个置身事外的外人般,事不关己,对此毫无波澜,甚至已经开始有所不耐烦。
  “太后娘娘实在是抬举臣妾了,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当年即便是没有臣妾,陛下也定会平安脱险的。”
  崔太后哎了声:“这如何能一样,你是琰儿的救命恩人,如今又结为夫妻……”
  谁知,崔太后的体面话还未说完,却被裴玄琰冷淡打断:“嫔妃只是妃,是妾,不是妻,母后慎言。”
  封妃之前,裴玄琰便明确表示过,他的妻子,只能是他真心所爱之人。
  而显然,薛如琢是远达不到这个位置的。
  空气安静了好几瞬。
  便是连一向在外都以得体贤淑著称的薛如琢,都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端庄的伪笑。
  皇帝当众表态,哪怕她是妃子,是妾,也委实是不给她半分面子。
  何况方才崔太后特意提起当年的救命之恩,便是希望以当年之情,来勾起皇帝对薛如琢的几分怜爱。
  但是可惜,怜爱没勾起半分,反而还被讥讽到了。
  崔太后不赞许的瞪了裴玄琰一眼,“琰儿你呀,从小到大,都太过一板一眼,难怪这么些年,身旁连个服侍的侍妾都没有。”
  “瞧着你这冷眼,都要将人给吓跑完了,我看除了如琢还一心一意的等着你之外,谁还敢留在你的身边。”
  想用几句玩笑话,来缓和尴尬气氛,给薛如琢找回点脸面,可裴玄琰铁石心肠,却不给半分情面。
  “她等的不是朕,而是帝王的身份。”
  倘若裴玄琰夺位失败,那么薛如琢如今嫁的,便不会是他,而是坐着这个位置上的人。
  至于是谁,想来她也是不会在意的。
  裴玄琰从很早之前,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野心不浅。
  薛如琢多少有点笑不出来。
  崔太后只能掩饰尴尬般的,让人斟茶,转移话题:“说来,琰儿你也真是,即便平时政务太繁忙,也不该在昨日新婚之夜,将如琢一人丢在婚房,跑去处理政务。”
  “这政事,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否则哀家何时才能抱得上孙儿?”
  “要知道,哪怕是民间,像哀家这个年纪的长辈,早便已经儿孙绕膝,哪儿像哀家,只能羡慕旁人子孙满堂。”
  裴玄琰一句让崔太后的感叹破功:“倘若母后闲着无趣,朕可以去宗亲之中,挑选几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抱来给母后解闷儿。”
  崔太后一噎,恨铁不成钢道:“哀家是为了解闷儿吗?哀家是让你,和如琢抓紧时间。”
  “何况,琰儿你如今是帝王,肩上挑的,便是整个天下,若是一直膝下无子,将会影响到江山社稷稳固。”
  “只要你能让哀家抱个孙儿,哀家也懒得管你,所以今日,忙完了政事后,必须去储秀宫留宿,不可再怠慢了如琢,听见了吗?”
  先前承光帝在位时,大臣们担忧的是皇帝沉溺于美色。
  而到了裴玄琰这儿,却来了个两级反转。
  当皇帝不好美色时,前朝后宫又开始担心,皇帝将会后继无人。
  裴玄琰已然失去了所有耐心。
  豁然起身,“儿臣另有政事处理,先行告辞了。”
  也不管崔太后在后面叫唤,裴玄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气得崔太后险些一口老气没提上来。
  一旁的嬷嬷忙上前为她顺气。
  薛如琢更是体贴上前,为崔太后斟茶安抚:“凤体要紧,太后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崔太后缓过了这口气儿,欣慰的握住了薛如琢的手,语重心长的拍拍她的手背。
  “如琢,你是个好孩子,哀家一早便知,你是最适合待在这宫里的。”
  “哀家这儿子,打小便倔得跟一头驴似的,皇帝不主动,作为妃子便要主动。”
  “多去他眼前转转,了解他的喜好,慢慢打动他的心,哀家知道琰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一旦他爱上了你,便会恨不得将全天下都捧到你的面前。”
  在言语之间,崔太后在画饼的同时,又隐射了威胁:“如今这后宫,便只你一人,你要争气,你的肚子更要争气。”
  “若是久久生不出皇长孙,哀家便也不得不考虑其他人选,当然,哀家还是更喜欢,皇长孙是来自于薛家的血脉。”
  “毕竟你的父亲,乃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哀家自也希望,裴、薛两家血脉能有结合。”
  “昨夜哀家为你制造了机会,可你没把握住,这回,可莫要让哀家再失望了。”
  薛如琢低眉顺眼:“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不用崔太后说,薛如琢自然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能生出第一个皇长子。
  如此,她在后宫的地位才是真正的不可动摇。
  *
  裴玄琰归心似箭的回了勤政殿。
  但刚到殿外,他便敏锐的发现了异样。
  “陛下万安。”
  在宫人们跪了一地时,裴玄琰却没有瞧见本该守在外头的邱英的身影。
  扫视了一圈,才在一株樟树下,发现了邱英的身影。
  他此刻立在窗边,侧着身子,两只手各搭在双刀的刀柄之上。
  却难得的是,收起了自沙场带出的肃杀之气。
  而仔细看便会发现,他所站的这个位置,很是微妙。
  看似像是借着葱密的树叶来遮挡阳光,实则,却更像是用自己的身子,来遮挡住从密密丛丛的树梢间,透出的斑斑驳驳的光影。
  以此,不会惊到此刻倚靠在窗边小憩的人儿。
  直到宫人的跪拜,邱英才发觉皇帝回来了,忙大步往前,单膝跪下,“陛下。”
  裴玄琰并未发现窗棂之后的身影,只单手负后责问:“朕让你守在门口,你倒是会偷懒?”
  邱英并未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认错:“末将知错,请陛下责罚。”
  “罢了,闻析可醒了?”
  裴玄琰只想着快些见到闻析,也懒得去责罚人了。
  只是邱英的表情有点奇怪,“闻小公公是醒了,不过……”
  裴玄琰见他支支吾吾,当即便觉察不对劲,不等邱英说完,便迈开了长腿,一把推开了殿门。
  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暖榻之处,拿着本书册。
  明明已经手累得,来回换了好几次,但依旧坚持以书册来遮挡阳光的许方信。
  以及,斜靠在引枕之上,阖目养神,昏昏睡着的闻析。
  这样一副乍一看,竟是颇为岁月静好的画面,却是在一瞬间,刺痛了裴玄琰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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