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拖下去,脊杖,年纪大了,便多敲打两下,自然便什么都能记起来了。”
何维贤被拖下去。
他上了岁数,哪儿受得住杖刑,没几下便进气少出气多了。
可即便如此,何维贤依旧咬着牙,任由鲜血溢出嘴角,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义父!”
闻析得知唯有何维贤一人,被带去了勤政殿,直觉不对劲。
他原本只敢远远观察,却在瞧见何维贤被拖出寝殿受刑,便再也顾不上其他。
死便死吧,可如何也不能拖累了义父!
“蠢货,你、你跑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我、我冒犯了陛下,难逃一死,与你无关,快、快走!”
闻析扑通跪下,以头抢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是奴才丢了宫牌,与义父无关!”
在提声连喊了好几声后,朱红的殿门才缓缓再度开启。
“将人带进来。”
闻析将头埋到最低,走在金砖铺就的平滑地面。
整洁如镜的地面,不止映出穹顶的蟠龙衔珠,更称出他那张苍白的面容。
“奴才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析几乎是匍匐跪地,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
而在他出声时,原本一直闭目养神的新帝,忽的睁开了双目。
这道声音——
“抬起头来。”
闻析满头渗汗,掌心更是紧张的要痉挛。
迅速抬头,又立即垂下去。
随之,他听见了窸窣的声响,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在空寂的殿内,如同催命符般,一声又一声的砸在闻析的心头。
直至,明黄的衣袍,在眼前晃动。
新帝走下了御座,伫立在他的跟前。
帝王高大的身躯,将拉长的倒影,笼罩于此刻匍匐在地,削瘦的身形之上。
更显得跪在脚边之人,犹如一只他一根手指,便能决定生死的蝼蚁。
直至,下颔被冰凉的两指扣住。
被迫一点点,抬起头。
年轻的帝王,眉目冷峻如那被供奉于高台上,最无情的佛像。
如炬的双目,幽深如古潭,只一眼便能叫人尸骨无存。
裴玄琰微一挑眉。
他倒是没想到,竟是张白白净净,极为清秀的一张脸。
眉如远山,挺括的翘鼻下,薄唇是失血的苍白。
但那双似是隔山照雾般的眸子,细看下会发现还是褐色的,犹如摆放在殿内,最珍贵的那颗琉璃珠。
只是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眸里,尽是对他的恐惧。
裴玄琰并不在意一个小太监的惶恐不安,他只在意——
随着身躯缓缓往前倾,裴玄琰停在了项颈处。
那一片肌肤,像是常年不照阳光般,白到甚至都能看清薄薄一层肌肤下的青色血管,贴了块看上去,就像是欲盖弥彰的膏药。
裴玄琰抬手,动作粗暴的撕下了膏药。
闻析颤抖的愈发厉害,撕痛感让他紧紧闭上双目。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帝王冰冷的指腹,摩挲上那一寸肌肤。
常年练武留下的老茧,擦过肌肤,如同被一条毒蛇给缠上。
这简直是比直接对着脖子来一刀,都要来得恐怖。
果然,裴玄琰瞧见了,被掩盖在膏药之下,那两个齿尖咬出的小洞。
已经愈合了,但因为他的肌肤太白,所以绕着小洞一圈的红晕格外明显。
“昨晚,是你。”
闻析做梦也没想到,昨夜自己惹到的,竟然会是新帝!
这真是喝口凉水,都能被活活呛死的倒霉程度!
“陛、陛下恕罪!”
“昨夜奴、奴才真的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裴玄琰哦了声,语调分辨不出喜怒,一如他的气质般,冷到没什么人气。
“可是你的反应,可不像是什么也没瞧见。”
“比起活人,朕更愿意,相信一个死人的话。”
那只原本流连在那一寸肌肤上的手,忽的扣上了脖颈,收紧。
帝王居高临下,神色冷漠,犹如碾死一只蝼蚁。
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只要陛下愿、愿意饶奴才一条小命,奴才为陛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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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闻析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从帝王的手中活命。
可他悲催的发现,他不过是个再低微不过的小太监。
连温饱都成问题,何况还是在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新帝面前。
他的生死,不过是新帝的一念之间。
就当闻析彻底放弃希望,紧闭双目,浓密的长睫,像是不断抖落的簌簌白雪,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时。
脖颈上的死亡力道,却是倏然松了开。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勤政殿,伺候朕。”
闻析连一口气也不敢出,只敢匍匐以头磕地,嗓音是劫后余生的沙哑和颤抖:“奴才遵旨。”
寻到了人,裴玄琰的心情不错,施施然回了御座。
却见跪下之人,磨磨蹭蹭的,竟还没退下。
“陛下,奴、奴才的义父只是担忧奴才安危,并非想要欺君,望陛下宽恕。”
裴玄琰挑眉,“你在与朕谈条件?”
闻析惶恐:“奴才万万不敢!义父冒犯龙颜,奴才愿为义父受罪,陛下恕罪!”
裴玄琰抬手,那根碰过闻析项颈处肌肤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独属于这个小太监身上,能抚平狂躁的香甜。
他难得不想见血的,开了次恩。
“放了吧。”
闻析连连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李德芳领着闻析出殿,一面吩咐:“回去收拾一下,陛下末时要休憩,准时来伺候,机灵着点,仔细你的脑袋。”
闻析低着头,毕恭毕敬应声:“奴才省得。”
谁都知道,何维贤不知何故得罪了新帝,即便被打得皮开肉绽,太医院也无人敢来为他医治。
闻析只能红着眼,跪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
“义父,您身子骨本便不好,那个时候,何苦嘴硬,供出我便是,左右我还年轻,便是挨几棍,也死不了的。”
何维贤虚弱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活够了,何况当初你父亲将你交到我手里,我又如何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宫牌一事,陛下当真不治你的罪了吗?”
即便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何维贤还在担忧他的安危。
闻析低低嗯了声:“陛下让我留在御前伺候。”
何维贤叹气:“据传这位新帝陛下,喜怒无常,在御前伺候的,除了自小服侍他的李德芳外,极少有长时间的。”
“也不知经此一遭,算是你的福,还是祸。”
闻析有苦难言,今日宛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至今想来都还后怕。
即便是在冷宫饱一顿饥一顿,他也不想到喜怒无常的新帝跟前伺候。
但为了不让何维贤担忧,闻析还是装出一副得了便宜的笑脸来。
“义父莫担忧,自然是福了,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能在陛下跟前伺候,若是伺候得好,说不准我还能混个大太监当当。”
“再运气好些,得了陛下的青眼,说不准陛下便会松口,赦免了我家的罪责,我还能早日与家人团聚呢。”
*
从宏恩观出来,闻析抬头望了望天穹。
叹气,他离开了冷宫,独留小太子一人,小家伙该如何能活下来。
看来,得要尽快摸清新帝的脾性。
若是运气好些,升一升位置,他还能有机会,拨个人去照料一下小太子。
只是当闻析说自己要去御前伺候时,小太子哇的一声哭了,小手死死抱住他。
“闻析闻析,我不要你走,你不要走呜呜呜……”
闻析耐心安抚:“我没走殿下,我还在宫中,得空也会时常来看殿下的。”
可小太子却不听,泪眼汪汪:“连你也不要我了吗?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闻析以指腹擦去他的泪水,低声哄:“我没有不要殿下,其实我是在为殿下谋出路。”
小太子不懂的眨眨水眸。
“殿下你看,若是我去御前伺候得当,趁着陛下龙心大悦,我便能趁机请陛下将你放出冷宫。”
“如此殿下便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也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了。”
小太子抽泣:“我不要,我只要闻析!”
多少个胆战心惊的日日夜夜,都是闻析陪在他的身边。
小太子无法想象,没了闻析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也舍不得殿下,可是若我留下来陪殿下,便会惹怒圣颜,我的脑袋便会和身子分家,殿下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虽然小太子还很小,但他见过生死,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