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吕墨襟的眼圈红了。
  “没事儿。你也知道我有多皮糙肉厚,你怎么一样?你真挨了二十军棍,我就得求鲁林关用大筐把你接进去疗养了。别哭……”
  吕墨襟抿着嘴唇,脸也努力绷着,可眼泪就那么下来了。宇文霁还没见吕墨襟哭过,刚来到丕州时那么小一个,孤身一人浑身是伤,他也没流过眼泪。
  “墨墨……”宇文霁就用了最直接的安慰方式,他站起来把人抱在了怀里,“你是我哥哥,我该保护你。”
  吕墨襟被抱着吓了一跳,他上次和人如此亲近……还是和宇文霁,但那是他睡着了,自己钻宇文霁怀里了。
  宇文霁的话,却又让他笑了起来,鼻涕泡都出来了——还好没人看见。
  吕墨襟用袖子遮掩住口鼻,推了推宇文霁:“景光见笑了。我日后必定为主公效死。”
  宇文霁一时没忍住,摸摸他的头:“我们都好好活着,多大的基业都比不上你们活着。按照咱们老大王常说的,大不了去山里当野人。我打猎养你们啊。”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伟人的话突然在脑袋里蹦了出来,但宇文霁没说,他可不敢在这种大理念上当文抄公,他的思想就没到伟人的战略高度,正用这种话忽悠了别人,以后言谈举止也必定露馅,没必要。
  吕墨襟又笑了,不过他袖子还将口鼻遮得严实,宇文霁只看见了他弯弯的眉眼。
  所以第二日召开军议时,众将本以为都能得奖,可一上来,他们的小军师就直接请罪,泼了所有人一盆冷水。众将里甚至有人稍稍后退,躲进其他人身后,显然是知道怯战不前的人,说的就是他。
  然后宇文霁站出来说:“军师年幼,二十军棍恐伤其根本,本王代受了。”
  “……”
  虽然军师确实年幼,但是大王,您多大???
  第一句就够炸裂的,以至于连吕墨襟都愣了一愣,等多数人反应过来,宇文霁已经脱去战袍,拎着铁骨朵,只穿里衣朝外走了。
  众人大惊,纷纷拦了上去,有说他们代受的,有说大王您也年幼的,有说暂时记下等到战事结束再打的,还有说军师有过但也有功应该功过相抵。吕墨襟自然也扯着宇文霁的袖子,一块儿劝,也觉得功过相抵挺好。
  他们两个人,昨天一门心思想受罚了,竟忽略了还有这条路。
  但宇文霁没有同意,已经高高抬起了,就不能轻轻放下。毕竟接下来还要对将领们进行奖惩,他自己的惩罚都不到位,又如何去罚别人。
  终于,宇文霁站在刑架前边了。
  这刑架跟熊爹给宇文霁特训时的刑架一样,所以宇文霁才会拎着铁骨朵过来——刑架禁不住他,一会儿挨打八成也让他给拆了。
  宇文霁把铁骨朵朝地上一立,扭头对着两个行刑的校尉道:“当忠于职守,勿要徇私。”
  他把上衣也脱下来了,光着膀子转过身去,两只手按在铁骨朵的疙瘩上面,双脚略分开,准备受力。
  众将观刑,士卒听了风声也渐渐聚来围观,人群低语的沙沙声里,夹杂着一两声惊讶的呼声。
  他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说小军师错了?他们不是大胜吗?
  行刑的校尉深吸一口气,举起军棍朝着宇文霁的背脊打了上去(杖脊,宇文霁这一军统帅还是平王,当然不能当众脱裤子打屁股)。
  “一!”“嘭!”
  “二!”“嘭!”
  宇文霁不知道他们用了几分力,他自我感觉,就是没啥感觉。跟宇文霁预料的不错,在战场上碰撞和挤压是难免的,战场下训练用棍棒也挨过不少打,他这个身体的钝器抗性,属实是被点满了。
  两个校尉额上冒汗了,他们用了六分力,可对十几岁的少年人,六分力已经算是不留力气了,两杖下去,也得直接趴地上。
  宇文霁却动都不动的,两人都在心里叫苦:祖宗哎,您别憋着,您叫唤一嗓子啊。您叫了我们才知道轻重啊。
  宇文霁非但不叫唤,还对他们停的时间太长,非常不解,他扭头看了一眼:“?”
  校尉们不叫苦了,开始在心里臭骂自己的上官。刚才说给一个身份高的人行刑,要手底下有分寸的,就让他们俩来了,这种上官,祖宗八代都得是大好人。
  其中一个校尉胆子大些,咬牙扔了军杖跪地上了:“大王年少,杖伤轻易不伤皮肉,却会害筋骨。您是老天降下来的麒麟子,若让您有个好歹,小人万不能赎罪。”
  另外一个一听,赶紧也跪下来了:“正是!正是!”
  士兵们也连连点头,他们憎恶这些行刑的,却也觉得校尉说得没错。大王若给伤了根基,确是大罪过,还是事关在场所有人生死的大罪过。
  宇文霁扭过头来,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将军们。刘害和郭淖本来站在众将的前方,可与他对视的瞬间,这两人顿生不好之感,当着宇文霁的面,缩到其他人后边去了。就直脾气的马愤还在前边站着,一脸忧虑看着宇文霁。
  宇文霁本来想说别难为士卒,让将军们过来打的,可看这个样子,他们到时候也必定有不动手的托辞。
  “你们不打,我就找两个战俘来打。跟他们说,打足了十八杖,就让他们走。”
  宇文霁说一句,地上的两人脸色就白一分,他说完了,两人都站起来。军杖是刑具,也是凶器,宇文霁终究是活人,是战俘要是照着后脑,或腰椎来几下,宇文霁不想有事也得有事了。
  “我们打!我们打!”
  两人匆忙跳了起来,把军杖拿起来了。
  “三!”“四!”
  两人果然是又有经验又有分寸,就六成的力道,打得十分有韵律。打完了宇文霁转过身来,蹦了两下,吕墨襟赶紧拿来外袍给他披上。
  这俩校尉已经如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了,表情痛苦的脸已糊满了汗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受刑的是他们。
  “入我卫队吧。”
  两人一听,刚还想哭,顿时笑了出来。
  宇文霁回到了帐中,不一会儿,更多的高级将领出来,排着队挨打。得赏的将领,就不出来围观了,都老老实实待大帐里坐着。
  本来也有人对宇文霁道:“大王,我也有指挥失当之处,求大王惩罚。”
  宇文霁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同僚挨打,他们没事儿,怕以后被小心眼的记恨。
  所以,宇文霁道:“那是不是我也得继续跟着去挨打?”
  说话的连道不敢,老老实实坐回去了。
  本来就是为了明正赏罚才这么干的,若此时允了他无故受罚,其他坐着的将领岂不是也得自请挨打,不挨打就不算同袍了?原先心思多的是极少数,真这么闹就变成大多数了。
  丕州军里,小心眼的确实也有,但是熊爹创造下的大环境在那压着,就得豁达。宇文霁要给大环境加上属于自己的特点,可不是要把优点毁掉。
  这次发飙效果是好的,不止将军们变得更端正了。宇文霁和吕墨襟还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出发时那种“我们大王一个能打七千!”的轻浮心情,终于沉淀下来了。
  大王确实是很能打的,可能不止能打一千,还能打十万。
  宇文霁:“……”
  但两军对垒,大王能一下子砸死十个,可也没法子一眨眼就把敌人都杀了,他们自己的命还得靠自己来保。
  图穆阿吉与众多疾勒贵族的人头,还有他们的半面王旗,被挂在了鲁林关的城头上。
  图穆拜重整士卒,重建大营。一直等待大单于的图穆窃,也终于带兵来到了鲁林关下。追击在宇文霁后头的图穆阿吉的大单于本部亲卫来到了鲁林关,想射箭夺回图穆阿吉的人头和半片王旗,在吃了鲁林关一顿箭矢后,加入图穆窃的大营。
  毕竟,图穆窃好战,图穆拜则内敛得多,亲卫们认为,跟着图穆窃更有可能为大单于报仇。
  说好的杀了对方首领,就能让敌人撤退呢?
  宇文霁站在山头上看着疾勒人的两座大营,心里给自己打趣。
  接下来,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第一次看到了这个时代的正经攻城战——他攻打栖州和淘州时,要么大城都已经荒废,要么城中勉强支撑的官员望风而降,看见他就跪在他脚底下嚎啕大哭。
  从宇文霁的角度看,攻城战比野战更惨烈。
  疾勒人还是不善攻城的势力,先期攻城的也不是精锐,因为很多士卒根本没有铠甲,就一件羊皮袄子,有的人用皮革裹住脑袋,有的甚至直接光膀子上,但已经可以称之为彪悍了。他们的攻城器械,目前只见着了云梯,疾勒人在箭雨下扛着云梯前冲,前几轮基本刚冲到三分之一的距离,后方就叫撤了。但刚撤退一会儿,另外一轮攻城就开始了。有的时候,疾勒人吹着号角敲着战鼓,其实根本没动,或者只少数士兵挥舞军旗佯装攻击。可若鲁林关守军没反应,疾勒人又会突然冲出来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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