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应该是到地方了,王康脚步停在倒数第二个集装箱,指着最后一个对她们说:“我住那,你们两住这,今天天晚了,早点休息,明天六点起来工作。”
两人点点头,陈思和拉开面前的钢板门,江还岸抬脚往里走,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来还小,只有不到10平,两张行军床并排放着,中间只有半米的过道,天花板挂着灭火器,床头贴着一张地图。
至少干净,江还岸很知足,而且,还有床呢。
“主楼四楼的天台有卫星锅,三楼尽头可以充电,这里白天也可以,晚上不太行。”陈思和给她讲了许多过来人的经历,让她不至于兵荒马乱,无从下手。
“好了,今天先休息,明天上班。”
江还岸躺在行军床上时,是当地时间九点三十,她还能听见集装箱尽头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
十点钟,集装箱后的发电机准时关闭,江还岸厚重的眼皮子终于落下。
“嘭——”
“轰——”
睡梦中的江还岸一瞬间惊醒,陈思和离门口近,已经把头顶的悬着的头灯熄灭,集装箱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一同钻进床底,江还岸戴上耳机,监听频道,确认“单发,远距离”后,从床底钻出来,拖出相机包往外跑,把门推开,拿出gopro(运动相机)贴在集装箱上,对准天空。
三人在门口相见,简单打了个手势,就决定王康和江还岸上天台,陈思和留下监听。
任务分配完毕,江还岸拔腿就是冲,从主楼的外部楼梯上天台,蹲下拿出随时待命的相机,架在天台沙垛上,往刚刚爆炸方向拍,天空中一道橙色尾迹还没消散,北边3000米外的爆炸点升起了深红色的烟柱。
江还岸手眼合一,端机连拍加4k片段,切换的快准狠,拍摄录像两不误。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确认没有二次袭击后,王康放下相机,朝她比了个手势,两人往下走。
一切发生的太快,江还岸几乎是依靠本能行动,现在才慢慢对刚才的事有了实感。
自己经历了爆炸,而且成功拍下来了。
害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产生,就已经消逝。
回到集装箱,把gopro取下来,插卡进笔记本后,简单处理素材,向总部发送名为“00:57,希和城希和中心医院上空,平军□□单发远距离”后,今夜的波折就算过去。
“跑那么快,你不怕吗?”陈思和把笔记本合上,好奇地问她。
“忘了怕了,就出去了。”江还岸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刚刚她没来得及想那么多,满心满眼都是拍素材,完全没经过大脑就做出了行动。
“你很厉害。”
江还岸谦虚道:“思和姐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好了,睡觉吧。”陈思和笑着结束互夸,重新躺回去。
还是好困,没来得及重新思考今晚的事情,江还岸就睡着了。
第2章 牛
第二天一早,江还岸就穿着印有“press”的深蓝色防弹背心,戴上蓝色头盔出了医院,开始各自的采访工作,理论上这块地区是安全区,她们可以分开活动。
江还岸拿着相机走出医院,右侧的人行道上有一辆白色的水罐车,由于视线受阻,她看不清队伍的长度,抬脚往水车走去,视野缓缓开阔起来,她看到了队伍的长度,也看清了排队的人群。
有抱着大塑料水瓶的小孩,有裹着黑布的妇女抬着大桶,也有拄着木棍提着塑料瓶的老人。一根圆管从水车里伸出,流出源源不断的水,旁边的士兵用希和语高喊:“一个人两分钟。”
江还岸决定在水车旁进行第一次采访。
等一个小女孩接完水,江还岸弯下腰看着面前这个有着卷曲黑发,大眼睛的八岁小女孩,把兜里带的糖果递给她,轻声开口说:“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小女话眨巴着眼睛看向她,又看向她手里的糖果,怯生生的伸手接过,“可以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迈勒。”
“你家到这里要多久呀?”
“我没有家。”
小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说“我喝了水”一样平常。却如惊雷般在江还岸的心里掀起巨浪,她奋力平复着心情,却又听见她说:“我两年前就没有家了,我和妈妈住在一起,你想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吗?”
阿迈勒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希冀,江还岸没有拒绝。
“我来帮你吧。”江还岸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把小女孩手上的水桶提过来,阿迈勒拆了棒棒糖,怯怯的伸手牵住了她。
刚如何形容手上小手的触感?
江还岸只觉得眼里快要被水汽蒙上,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手上用了点力,回握阿迈勒。
小女孩带着她来到一片空地,上面搭满了帐篷,那帐篷由旧的床单缝在一起,顶上满是厚重的灰尘。
跟着她走到一顶帐篷前,小女孩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跑出来,“我的妈妈说你可以进来。”
江还岸拉开帘子走进去,里面的空间比集装箱还小,她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妇人,和她空荡着的下半身。旁边有一个小矮桌,上面放着两个碗,捡来的发皱的报纸,和两把水彩笔。
后面还有一个纸箱,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先是向她打了招呼,征求拍摄意愿,江还岸举起相机听关于她的故事。
妇人叫萨玛,原先住在希和地区北部叫尤希区的城市,她有四个小孩。那天她带着小女儿阿迈勒出门买她六岁的生日礼物,阿迈勒挑了一个洋娃娃,萨玛牵着她往家里走,快要到家了,导弹击中了她的房子,地面剧烈颤抖着,她把阿迈勒护在身下,醒过来的时候,她失去了丈夫和三个孩子,也失去了自己的双腿。
她说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她说她想她的家了,她说为什么要让女孩生日那天失去她的父亲和哥哥。
阿迈勒走到母亲身边,把小手放到萨玛脸上,慌乱的擦去她的眼泪,抖着声线看向镜头说:“可以不要再让我失去妈妈了吗?”小女孩死死咬着唇,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
江还岸看着母女二人为对方擦去眼泪,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回答不了任何一个问题,只能由心里的苦涩将自己包围,像是掉进了充满寒意的冰窟。
走出帐篷的时候,太阳洒在她脸上,洒在帐篷上,洒在希和的土地上,却无法洒进希和人民的心里。
江还岸往医院走,水车的队伍还是那么长,永远那么长。
有救护车从身后呼啸而过,江还岸敛下情绪,跟着救护车往医院走。
救护车停在主楼前,车门很快向外敞开,担架被推了出来,上面的男人双腿被炸开,大腿绑着止血带,小腿膝盖下血肉模糊,眼里还晃过一抹白,江还岸呼吸一顿,那是?骨头?
江还岸深吸一口气,沉下心,稳住自己抖了一下的手,跟在担架后面,男人闭着眼,手臂垂下,显然没了意识。后面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江还岸快速转身将画面记录在镜头。
进了主楼大门,入目皆是病床和木板,血腥味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耳朵里嘈杂的谈话声,儿童的哭泣声,医院的广播声交织在一起,让江还岸的脑子乱成一片。
担架被推进最里面的手术室,手术室的批文昨天就已经拿到,本来打算下午来拍摄,没想到现在就用上。向手术室主任说明来意,护士给了她无菌装备,江还岸三下五除二搞定,站到了手术床一米五外的黄线。
外科医生穿着蓝色无菌手术衣,戴着手术帽、口罩、护目镜站在炸开的小腿旁,开始清创,就见她一手拿着剪刀,另一只手不断往托盘里丢一块又一块暗紫色的碎肉。心理冲击太大,江还岸胃里开始起了波澜,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再挣开,眼前的画面已经由剪刀转为冲洗枪,那抹白骨再次显露出来,血水顺着病床一点一点滴下,汇聚着蜿蜒着流到她脚下。
江还岸克制着喉咙那股想要喷涌而出的欲望,死死稳住拿着相机的手,不一会儿她见那医生摇摇头,周围的人点点头表示会意,于是她就见那医生拿起碘伏往腿上刷,又拿过笔对着小腿一划,随后拿起了?电锯?
我靠,江还岸现在的修为让她暂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猛地把眼睛闭上,耳朵里电锯锯齿与骨头碰撞,发出了低沉的嗡嗡声,听得江还岸心一紧,腿一紧,浑身汗毛竖起来颤抖。
终于,耳边的电锯声停下,变成了严肃冷静的希和语,但是江还岸还是没敢睁眼看,她怕她会立刻马上吐出来。
听到了听得懂的希和语,江还岸试探着睁开眼,伤口已经缝合好,底下的手术单红红褐褐,她看向了那个外科医生,意料之外的,两道视线在空中相遇,对面的视线冷静沉着,江还岸收回眼,还得是医生,真牛啊。
手术室门打开,江还岸赶紧在缓冲间脱了身上的无菌装备,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