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现在成了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
  他的画特别不一样,有种“冷静的暴力感”,在圈子里独一份。评论家都说,看祁焱的画就像看战场——他用特别克制的笔触和颜色,画出的却是最汹涌的情感。画里早就没了具体的人或东西,全是扭在一起的几何图形、撕开的色块,还有那种深不见底、好像能把一切都吸进去的黑。
  人们从他的画里看到了愤怒,看到了挣扎,看到了绝望,但也看到了一点点在废墟里硬撑着亮起来的光。
  他成功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不再是那个小小的顶楼,换成了艺术区里又大又亮的顶层。有了代理的画廊,有一批固定收藏他画的人。甚至还有个刚毕业的beta小姑娘卢晓雅给他当助理,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他,小心帮他打点一切。
  他变得沉稳多了。不怎么爱生气,也不跟人争。大部分时间都安安静静的,眼神平静得像口深井。
  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那平静底下,暗流急着呢。
  有一回,画廊老板想讨好市场,劝他在一幅要展出的画里加点“温暖”的元素。
  祁焱就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可那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吹来的风,吓得老板立马闭嘴,后背直冒冷汗。
  还有一次,一个有钱的收藏家喝多了,拍着他肩膀大着舌头说:“小祁啊,画得不错,就是太压抑了。跟我算了,保证你不用再画这些苦兮兮的东西。”
  祁焱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没发火,只是抬起那双黑眼睛,静静看了对方几秒。然后放下杯子,转身就走,一个字都没留。那收藏家被他看得酒都醒了,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他的暴躁不再露在外面,而是内化成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用沉默和疏离,给自己筑了道更高更厚的墙。
  而这道墙最核心的基石,就是腺体抑制贴。
  七年了,这东西从来没离开过他的后颈。每三天换一次,雷打不动。他熟练地撕下旧的、贴上新的,平静得像完成每天刷牙洗脸一样的日常。
  那小小的圆形贴片,是他最后的铠甲,也是最沉的枷锁。
  它让他的腺体彻底“假死”了。他的兰花信息素几乎闻不到了,身上只有常年不散的松节油、墨水和一点点药味。
  他啊,都快忘了自己是个omega了。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岛上只有画,没有人。
  他的个人画展,定在初秋的周末。
  这是他到现在规模最大的一次展览,占了美术馆整整一层,要展出他近三年的二十多幅代表作。
  画展前一天,祁焱在工作室做最后准备。他穿着件沾满颜料的白色t恤和工装裤,头发随便扎在脑后,正专注地给一幅叫《囚鸟》的画做最后的上光。
  那画很大。画面中间是只用黑色线条勾出来的鸟,翅膀被同样用线条编的笼子紧紧捆着。可那鸟的头,却倔强地扭向笼子外面那一小片、代表天空的蓝色。
  助理卢晓雅在旁边,紧张地核对画展流程。
  “祁老师,画都运到美术馆了,布展也好了。媒体邀请都发出去了,明天开幕式市长可能也来……”
  “嗯。”祁焱只淡淡应了一声,手里的活没停。
  “还有……”卢晓雅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您母亲又来电话了,问明天画展她能不能来……”
  祁焱的手猛地一顿。
  上光刷在画布上,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瑕疵。
  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跟她说,我没空。”声音冷得像冰。
  “可是……”
  “没有可是。”祁焱打断她,把上光刷“啪”地扔进溶剂里,“我的画展,不欢迎她。”
  七年前,他从那个关着他的别墅逃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断了和苏婉渟所有的联系,换了手机号,搬了家,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是苏婉渟先找到他的。
  她动用所有关系,在他租的第一个小画室里找到了他。她哭着求他回家,说自己错了,说一切都是为他好。
  祁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看陌生人。
  “你毁了我的一切,”他说,“现在又想扮慈母?不觉得太晚也太可笑了吗?”
  从那以后,苏婉渟的“追逐”就没停过。她出现在他的每一个画展,每一个她认为他可能出现的场合。她试着用钱、用资源、用所有她觉得有用的东西,去弥补、去修复那段早就碎掉的关系。
  但祁焱不给她任何机会。
  他需要的不是弥补。
  是遗忘。
  “知道了,祁老师。”卢晓雅被他身上的低气压吓到,低头继续看流程。
  工作室里,死一样的安静。
  只剩下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
  祁焱重新拿了支笔,想修掉那道瑕疵,但心已经乱了。
  他想起七年前那个绝望的下午。想起陆正宏冰冷的语气,想起苏婉渟那张得意又残忍的脸。
  他以为自己忘了。
  可原来,那些伤疤只是被他用抑制贴和疯狂工作埋进了血肉里。轻轻一碰,还是会流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明天是他的画展。
  他不能被情绪影响。
  他必须完美……
  画展当天,美术馆里人挤人,热闹得很。
  祁焱穿了件卡其色风衣,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衬得人更加清瘦挺拔。额前碎发有点长,垂下来半遮着眼睛,只在抬眼时,能瞥见里面一闪而过的冷光。他单手端着杯香槟,手指修长干净,对前来道贺的各界名流,始终保持着礼貌的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疏离得像个站在热闹之外的局外人。
  他像个精致,但没有灵魂的人偶。
  他的导师陈敬也来了。老先生在那幅《囚鸟》前站了很久。
  “有进步。”他走到祁焱身边,淡淡地说,“比以前更克制,也更有力量了。”
  “谢谢老师。”祁焱声音很平。
  “只是,”陈敬看着他,那双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眯了眯,“你把你自己也画进去了。你成了那只鸟,也成了那个笼子。”
  祁焱的心猛地一抽。
  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展厅门口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祁焱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苏婉渟穿着一身贵气的紫色套装,眼角爬满了细纹,鬓角添了几缕刺眼的白发,在几个人陪着下走了进来。
  她的出现,像水滴进了热油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是这次画展最大的赞助商之一。
  祁焱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他放下酒杯,转身就想走。
  “焱焱!”苏婉渟却已经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你今天真好看。”
  “你来干什么?”祁焱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我不记得邀请过你。”
  “我是你妈,来看儿子的画展有什么不行?”苏婉渟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我是为你高兴。”
  “我不需要。”祁焱冷冷地说,“请你离开。”
  “焱焱,你就不能原谅我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苏婉渟眼圈红了。
  “过去?”祁焱笑了,笑容里全是冰冷的嘲讽,“你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人生,现在想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那是为你好!”
  “为我好?”祁焱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知不知道你那句‘为我好’,毁了我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被压了七年的痛苦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喷了出来。
  他的腺体因为情绪激动,开始蠢蠢欲动。
  那片被抑制贴死死封住的地方,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他的兰花信息素,那股被他忘了七年的味道,不受控制地从贴片边缘漏了出来。
  清冷的兰花香,瞬间在空气里散开。
  整个展厅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个一直像beta一样、没有任何信息素味道的青年画家。
  原来,他是个omega。
  一个信息素这么独特、这么纯粹的omega。
  苏婉渟也愣住了。她闻到那熟悉的味道,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你……你还在用那种东西?”她声音发抖,指了指他的后颈。
  祁焱也感觉到了。他身体僵住。
  他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羞耻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你满意了?”他看着苏婉渟,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把我最后一点尊严都踩碎了,满意了吗?”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冲出了展厅。
  他跑得飞快,像在逃离一场公开处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