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164节
朝廷把生死大权、全部兵马都托付给了桓温,那么桓温也不可能让孙无终这个明面上朝廷选定并扶持起来的军头儿顶在前面,掩护高武所部撤退。
孙无终在桓温的眼里大概也就是一个地方军阀,其本人愿不愿意这样干是一方面,朝廷那边知道了会引起怎样的批评浪潮又是另一方面,毕竟朝廷也不可能容忍桓温把其麾下最后一支效忠的兵马直接送掉了,这样怎能不怀疑桓温的居心?
无奈之下,桓温也只能让自己的部众当先,掩护孙无终先撤退。
不过即使是现在关中军队三路杀入这却月阵中,胜负也还未曾见分晓。
桓温本人,依旧牢牢地坚守在岸边,未曾撤退,这无疑是苦战中的朝廷士卒们的精神支柱,即使是作为二线的淮东、淮北郡兵以及琅琊王氏等世家部曲,此时也都爆发出极强的斗志,依托拒马、塞门刀车和手中长矛,顽强抵抗着骑兵的突进。
而在正面,高武甚至还一度借助后方霹雳车的支援,击退了荀羡的进攻。
没了孙无终部,双方人数诚然是桓温这里稍稍处于劣势,但桓温早就布下了大量的拒马和鹿砦,防得就是关中骑兵。
在对付骑兵上,桓温麾下一样可谓是经验丰富。
所以冲锋的骑兵打的很难受,尤其是冲击却月阵,甲骑派不上用场——杵在那里就是却月阵充足矢石火力的活靶子——只能依靠轻骑贴脸。
第一八六八章 谢万刘建,恩消怨解
但轻骑冲阵之后,便是能撕开第一层防线,接着又会遇到对面一排排长枪加塞门刀车,一般这种情况还得依靠甲骑冲撞才能破解,轻骑冲上去不啻于送人头。
邓羌和朱序终于体会到了鲜卑骑兵冲击自家却月阵时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
好在谢奕也察觉到骑兵在阵中迟迟难以推进,担心骑兵就此陷入阵中,当即鸣金收兵。
邓羌和朱序也不是昔年只知道往前冲杀、不管不顾的莽夫了,听鼓而进、闻金而至,当下率军后退,不约而同的亲自殿后。
能够凭借却月阵击败关中骑兵,自然让那些自诩为废柴的郡兵和世家部曲们大喜过望,信心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嗷嗷叫着涌出防线,向骑兵杀过去。
邓羌和朱序可不是吃素的,当即带着百余名轻骑冲杀一番,把这些自信心爆棚的家伙们直接吓得跑了回去,这才施施然兜转马头,追上后退的大部队。
与此同时,交战的正面,荀羡和高武的厮杀也颇为焦灼,眼见得一时半会儿突破不了,双方损伤却不断扩大。
听到鸣金声,荀羡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引兵退却。
一番恶战下来,高武麾下部众也都精疲力竭,再加上对面明显还未尽全力,高武也不敢追杀,乖乖约束兵马、打扫战场。
荀羡回到中军的时候,邓羌和朱序已经先一步回来,看了一眼两个人身上血淋淋的模样,就知道方才骑兵入阵的恶战肯定十分凶险。
不需要谢奕解释,荀羡就能推测出撤兵的原因,用骑兵冲击却月阵本来就是赔本买卖,都督也没有强求他们一定要把桓温留在淮北,所以不能把骑兵都赔在阵中,否则没办法交代。
见荀羡过来,谢奕无奈的说道:
“多年来和胡人征战,我军擅长防守反击,而不擅长这种主动进攻,现在被桓元子抓住了短板,余也不敢缠斗不休了。”
荀羡颔首表示赞同:
“火炮辎重都没有运送上来,打不进去也正常,减少伤亡是要紧事,后面还有恶战。”
邓羌和朱序对视一眼,也有些遗憾,若是今天有火炮在,怎能让桓温这般以逸待劳?
————————
桓温一时稳住了阵脚,并不代表着这场战事就直接以桓温的胜利宣告终结。
淮水上搭建起浮桥,桓温麾下各部交替掩护着通过浮桥撤退,而关中军队也在其渡河的时候再一次逼迫上来,显然这一次谢奕并不打算让骑兵发起冲锋了,只是在外围游走,不断的射箭以干扰敌军。
与此同时,两淮水师的战船也从寿春方向顺流而下,和负责掩护的荆州水师战成一团。
但桓温这边的援军终究是来的更快一些,朝廷的那三万新兵及时从马头要塞开出,携带了不少霹雳车和床子弩,在岸边架设好,先招呼两淮水师,迫使两淮水师回援的这些战船不得不暂避锋芒。
最终,桓温还是顺顺利利的把北岸的兵马撤到了南岸。
“若非荆州水师的战船还都停在大江上,余担心其会直接偷袭京口,何至于被小小的霹雳车吓退!”刘建不满的站在岸上大喊。
谢奕和荀羡也就听听而已,刘建也是军中的老兵油子了,其和儿子刘牢之的行事风格不一样,刘牢之是做决定之前会摇摆不定,但是做了决定就会一往无前,所以虽然少有瑕疵,但是也是名将之姿,假以时日定然能够有所建树。
但是刘建就属于瞻前顾后、保存实力的典型,换而言之,就是典型的乱世军头,一见对面跟刺猬似的不好惹,干脆利落的就退了回来,生怕自己的战船出现折损。
正是因此,一直在前线带领两淮水师作战的都是刘牢之,杜英显然也信不过刘建,只不过现在刘牢之正在大江上和荆州水师对峙,遮蔽淮水的任务也只能交给留守寿春的刘建了。
大家也不是第一次认识了,都是曾经朝廷的将领,没少并肩作战过,所以谢奕和荀羡也就笑笑不说话,懒得搭理他,刘建见此,也就不再多言,乖乖走到谢奕的身边听从调遣,接着,他就看到了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万?
可以说刘建以及整个两淮将门和朝廷闹得不愉快,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些谢家老四!
若不是因为其当时代表朝廷指挥大军,而两淮将门上下又受到其折辱,当时的刘建何至于直接拥兵自重,甚至对谢万的生死浑然不顾?
而这一切争执的最终结果自然就是两淮将门不得不转而投靠桓温或者杜英,在两个势力之间摇摆不定,一直到之前刘牢之率领水师支援淮南战场,在对阵桓豁淮西军时立下汗马功劳,两淮将门才算彻底归入关中都督府麾下。
如果有的选,刘建甚至还能再等等,等到关中都督府和朝廷都不得不仰仗于他这支水师的时候,那样才能把自己卖一个更好的价钱,也能够顺理成章的出工不出力——怎么,你要是看我两淮水师不顺眼的话,我就转投另外一边去了!
所以现在刘建见到谢万,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只不过眼红的只是刘建一个人。
谢万转过身,郑重的一拱手:
“刘将军,余之前年少不更事,多有得罪。
得都督和阿兄之教诲,重以白衣入军中,转战淮北和青州,厮杀十数场,披坚执锐、亲临战阵,才知士卒之辛苦,非我以往锦衣玉食所能知。
所以当向将军以及当时军中一众将士们告罪。”
刘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全给堵回去了。
原因无他,当时双方之间的最大矛盾其实就在于谢万本人对于士卒的轻蔑,身为世家子弟看不起这些摸爬滚打的大头兵。
结果现在谢万自己已经在军中历练、成长,也明显成熟了,而且其所说的那些事迹,刘建也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些芥蒂,恐怕刘建都得说一声“好汉子”。
谁没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只要能够在沙场上证明自己,那就能够赢得武人的尊重。
现在,谢万就站在面前,一脸严肃的模样,为自己当时的过错诚恳道歉,刘建难道还能扭头不接受?
“咳咳。”刘建轻轻咳嗽一声,略有些尴尬。
第一八六九章 旧友相向,炮轰马头
两人说话之间,也引来了谢奕等人的注意。
不过谢奕他们显然也知道这是谢万和整个两淮将门之间的恩怨,当时谢万的确做的过分、把人家得罪狠了。
人家就算是真的不原谅他,也情有可原,易位而处,武人都是直脾气,而且也都是沙场上提着脑袋征战的,谁愿意自己受到这般歧视?
所以谢奕和荀羡等人虽然有些担心,可都静静看着,没有开口。
偏生他们这安静旁观、不打算帮腔的态度,让刘建更是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哈哈笑道: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记在心上?少将军能知错就改,自然是极好的。而且回想起来,余又岂能没有半点儿差错?当时一气之下出走,甚至让少将军陷入险境,亦然为意气之举也,所以还请少将军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谢万显然也轻轻松了一口气,长久以来,得罪了两淮将门,导致了自己那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也是过不去的心结,现在终于和刘建打成了和解,也算是和自己的过去达成了和解。
虽然刘建以及整个两淮将门也不太可能因为谢万恭恭敬敬说两句话就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至少双方之间见面不会再尴尬难受、避若蛇蝎。
谢万又对着刘建拱了拱手,惹得刘建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赶忙虚托一下,两人皆笑。
谢奕和荀羡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也不由自主的翘起。
那一次失败之后,他们也是看着谢万从高山之上跌落谷底,又看着他一步步的爬了起来,可以说谢奕和荀羡作为兄长的关怀、杜英所推行的关中新政对年轻人的吸引和启迪以及军中的血火打磨,共同铸就了他的涅槃重生。
如兄如父、推动和见证这一切的两个人,如何不欣慰呢?
“对面的兵马已经超过我们了。”谢奕把话题转回战场上,“接下来肯定是要退守马头,如何是好?”
“火炮不是快到了么,正好用火炮给他们点儿教训。”荀羡呵呵笑道,“都督给我们的任务,不就是把他们赶出马头么?火炮倒是正合用。”
————————
火炮赶来的很快,而且一次性来的不只是一门两门,而是足足二十门。
随着生产工艺的成熟,火炮现在已经可以使用流水线生产,而不是和最初的那样每一门都需要几个工匠亲自操刀,最后生产出来的形状甚至还大小不一。
流水线生产之后,前线获得的火炮数量一下子从一门两门变成了十门、二十门,甚至上一次进攻襄阳,杜英还给周隆调集了三十门火炮。
不过现在关中王师都在向两淮方向调动,河北、河东等地逐渐空虚,所以新打造的火炮,杜英倒也没有一股脑的拉到前线,反而选择优先加强北方防线,免得自己在这边对建康府发起进攻,那边胡人都要马踏中原了。
毕竟草原上的胡人也不是瞎子聋子,一样善于把握机会。所以杜英索性用火炮来弥补兵力上的不足。
将火炮架设在营寨和城头上,胡人能不能闯入长城是一个问题,就算敲开了长城的城门,能不能劫掠到州郡又是另一个问题。
至于州郡外面的那些田野,胡人也抢不到什么粮食和人口,因为凋敝的北方在荒野上哪里有那么多人?
杜英相信把火炮加强给师兄之后,师兄能够守住河北和河东,甚至师兄不主动杀出长城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而在南方主战场上,杜英就稍稍委屈一下自己,凑个几十门火炮,倒也大差不差——只是不知道桓温和朝廷听到杜英这种发言会作何感想。
不过杜英说的话他们听不到,但是火炮的轰鸣声,此时他们听到了。
马头要塞在淮水南岸,而关中军队的火炮架设在了北岸。
谢奕特别选择了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发动进攻,火炮开火之后发出的轰鸣声震天动地,而更震慑人心的,是炮弹掠过天际的光亮。
一道又一道火红色的弧线倒映在双方士卒的眼眸之中,半边天穹似乎都布满了横飞的炮弹轨迹。
说实话,马头要塞设计的还是非常合理的,即使是朝廷这边常用的霹雳车,都恰恰难以做到从北岸抛射到南岸,卡住了霹雳车的射程,以防止霹雳车被敌人缴获之后反而成了敌人攻城的利器。
可是设计者再怎么思虑周全也想不到关中军队竟然拿出了比霹雳车射程还要远上许多的火炮。
所以炮弹狂乱砸下,原本还打算看热闹、顺便嘲笑一下对面做无用功的守军顿时人仰马翻,争先恐后的向城下撤退,一群士卒乌泱泱的拥挤在下城的出入口处,你推我挤,身后炮弹的爆炸声和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掀起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让这些本来就着急逃命而不得其法的士卒们下意识的开始推搡。
狭窄的楼梯上,人挤人,很快就演变成了人踩人。
一众将领们也都挤在人群之中,见到这般境况,挣扎着爬上高处,声嘶力竭的指挥,不过他们站的高,所要承受的风险自然也大,很快就有一发炮弹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敌台上,方才还拿着旗帜高声呼喊的几个将领,登时血肉横飞。
斑斑点点的血迹洒在人群里,就像是往沙丁鱼群里丢鲶鱼,顿时本来稍稍安静下来的人群,再一次沸腾!
火炮依旧在轰鸣,不过落在城头上的其实并没有非常多,最初的炮击主要招呼的还是水面上的荆州水师。
但荆州水师之前就已经在襄阳吃过火炮骑射的教训,这炮弹噼里啪啦打过来,水师船只一个个脚底抹油,向下游逃窜,很快就躲入不知道哪处水道之中。
两淮水师见状也跟在后面追杀,船只排成一排,沿着南岸下游缓缓搜索,争取把这些荆州水师船只全部歼灭在此。
水师战船不着急摆渡士卒渡河,主要是因为谢奕本来就没打算用麾下步骑强攻马头要塞。
就算是有火炮的加持,也得对这专门为防范北方胡人南下设立的要塞保持最基本的尊重,尤其是谢奕麾下的步卒和骑兵数量都达到了五五开的地步,数千步卒强攻要塞,如果打不下来的话,那岂不是很尴尬?
第一八七零章 炮击不断,请公退兵
一旦步卒拿不下要塞,到时候又要不要让骑兵下马上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