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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162节

  “我等未能考虑周全。”方才发言的参谋们惭愧说道。
  而其余的参谋已经趴在舆图前,根据双方情报,分析有可能的进军路线,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张平自然而然的被参谋们围在了中间,时不时有人虚心发问。
  杜英笑了笑,也没有去打扰他们,径直看向张湛:
  “两淮战事估计很快就会爆发,余也不能在荆州长久停留了,估计这两日就会北上南阳,返回长安或者洛阳,调度此次大战。荆州就要托付给汝了。”
  张湛当即郑重行礼:
  “遵命!”
  ————————
  三月的许昌,春风徐徐。
  郡守府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大呼小叫的声音,说明有重要的事,已经盖过了保持肃静的原则。
  自朝廷开始调兵遣将,整个两淮为之沸腾之后,关中都督府这边自然也不能稍落人后,杜英立刻从襄阳动身前来许昌。
  这里毗邻两淮,而且又是都督府之前曾经重点经营建设、作为中原推行新政之样板工程的重镇,无论是消息往来、粮草存储还是兵马整训,都有充足的设施条件,而且本地的百姓对于都督府的支持度在中原地区也数一数二,所以自然是最合适的后方指挥所。
  与此同时,杜英也开始调动关中军队前往两淮,此次杜英选定的主力是河洛军、两淮军、河东军和凉州新军。河洛军主将苻黄眉和两淮军主将谢奕自不用说,河东军南下的主将则是沈劲。
  吴兴沈家被江左世家联手打压了这么长时间,子弟几乎都要变成寒门庶民,现在自然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候。
  其实是沈家最先谋反来着,不过沈家支持王家造反,结果王家造反失败了之后反而一飞冲天,沈家则沦为寒门和庶民,因此这到底应该是怪沈家不识好歹、怪朝廷厚此薄彼,还是怪王家恩将仇报,已经是算不清楚的糊涂账了。
  不过本来就是一代有一代的仇恨,沈劲和此时在关中主持工曹事宜的沈文儒他们可能并不在意之前的仇恨到底是谁的过错,他们在意的是能不能在自己的手上报仇以告慰祖先。
  所以在沈劲主动请战的时候,杜英也没有拦着。
  至于凉州新军,则是凉州的羌人、氐人和汉人混杂在一起编练的新军,人数虽然只有万人,但是人人披甲跃马,是一支轻重骑混编的强悍新军。
  都督府在凉州地区一直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力量存在,一方面是因为凉州骑兵本来就是在凉州锻炼出来的,所以长期有数千甚至上万的骑兵在此接受训练,这样一股力量无论是放在中原还是西域,都是可以横扫千军的。
  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提防敦煌的桓冲,因此杜英只是对前凉张家的军队进行整编,并未裁撤,同时亲爹杜明一直坐镇凉州从来没有挪窝,就是依靠杜家在本地的影响力,牢牢掌控着整个凉州。
  就算杜英和桓冲之间堪称知己,而桓冲也不止一次明确表示过不愿意插手中原战事,但是杜英该提防的还是会提防,这也是让手下的文武官员们都能安心。
  这几路兵马并非完全抽调走,比如河东军还需要防守雁门关,一样压力很大,南下的也只是八千步骑而已,所以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六七万人,数量和朝廷那边相差不大,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关中军队的战斗力可不是朝廷的丁壮和郡兵能够抗衡的,等数量甚至数量更多的鲜卑人都扛不住关中军队,更何况朝廷?
  不过杜英也没有托大,还调动青州军和一部分河北军南下。
  青州军是拿下青州之后精选降兵组建的,主将是荀羡,荀羡自己大概都没有料到,他一个司马氏的都督青、兖军事,兜兜转转一圈,又变成了杜氏的青州主将,虽然没有“都督”的名号在,但是所作所为和之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古怪归古怪,荀羡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尤其是杜英还把邓羌所部调给了他,显然是想让他不要辱没了青州军百年威名。
  这一次,荀羡就是让邓羌带着数千青州步骑南下,汇合从河北南下的朱序部,总共也有万人。
  别看数量不多,朱序和邓羌都是什么人物?跟着杜英从关中一刀一枪砍杀出来的,其麾下的兵马之强悍,在关中都督府也是数一数二,无一不是追着鲜卑人砍的狠人,大有几分“兵马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气势在。
  第一八六四章 世家和新政之间只能存在一个?
  拿出来邓羌和朱序这样的组合,杜英自然是不可能让他们作为偏师在旁边打秋风的,而是令其直接发挥所部骑兵众多的优势,直扑徐州,作为大军前锋。
  桓温会选择南下,是都督府的一致猜测,至少目前还不算事实,杜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帮桓温下这个决心。
  万余步骑眼见得就要杀过来,吃又吃不下、再不跑又跑不掉,桓温肯定会选择尽快南撤。
  除此之外,杜英还调动巴蜀军、荆州军(周隆麾下的前南阳郡兵)自荆北向荆南、豫章等方向发动佯攻。
  当然,荆州水师已经被调动到建康府方向,和驻扎在京口的两淮水师对峙,所以说不定巴蜀军真的能够突破大江天堑,杀入荆南。
  尤其是在杜英离开荆州的时候,豫章、长沙等地的世家也悄悄派人前来拜见,领头的正是豫章熊氏。
  听其姓氏就知其祖上,此为春秋楚国王公后裔,也是豫章郡数百年来最大的地头蛇,而熊氏的光彩甚至在历史上还要延续千年之久。
  作为正儿八经的楚王后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豫章熊氏自然和江左那些本地的吴越世家、南来的会稽世家都没有多大的干系,一直属于井水不犯河水,反正豫章这边穷苦,江左繁华之地的人也不乐于过来拓展势力。
  但是现在,战火已经烧到豫章熊氏家门口了,熊氏眼见得要糟了无妄之灾,自然心里不乐意,明明是朝廷和江左世家还有荆州那群大族招惹来的祸患、一步步养蛊一样培养起来的关中都督府,结果现在却需要豫章熊氏带着豫章、鄱阳等地的世家出人出力。
  凭什么?
  我们和杜仲渊之间无冤无仇,倒是朝廷这些年被各地的世家轮流把持,但是就是没有我们豫章熊氏的份儿,既然如此,作壁上观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等杜仲渊来了,其若是想要抢夺土地田产,那我们可以和他谈,大家都是大族出身,京兆杜氏也不是什么寒门,杜仲渊肯定能理解并且继续和我们保持井水不犯河水。
  豫章熊氏的这种态度并非个例,事实上天下之大,朝廷真正能够管辖和控制的州郡并没有非常多,一部分是为世家所掌控,一部分是荒蛮之地、出了城就是蛮夷的地盘。
  豫章熊氏所在的豫章郡算是这两者的结合,城里和城池周边被豫章郡本地世家牢牢把握,城外远山则充斥着蛮族,鲜少有汉人会去,所以这里的人们对于关中新政的认知,不能说聊胜于无吧,也只能说一点儿也没有。
  关中新政在南方的宣传本来就是借助于报纸,可是这半荒蛮半封建的地方,有几个人真的读书认字?报纸流传过来也不会有人看,摸一摸纸张说不定就揣兜里走向村口茅厕了。
  世家自然是看报的,但是他们看到的报纸也不只是关中的报纸,还有江左世家、朝廷所掌控的报纸,这上面自然就是对关中新政大肆抨击、各种妖魔化。
  豫章熊氏是数百年的本地豪门了,但是在朝堂上做官的不多,耕读传家,就想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所以对于朝堂上那些呼风唤雨、颠倒黑白的世家也看不惯,因此对他们刊行的报纸,秉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遇事不决先打个折扣。
  这种种前因后果叠加在一起,让豫章熊氏自然而然的认为,什么关中新政、世家生死存亡之类的,都不过只是关中都督府和朝廷彼此攻讦所喊出来的口号罢了。
  不管是谁当这天下的主人,十有八九也都顾及不到豫章郡这穷山恶水,想要治理本地,多半也都是继续托付给豫章熊氏,朝廷名义上在此地设立州郡、豫章熊氏按时缴纳赋税而已。
  历朝历代换来换去,不都是一个德行?
  所以,为了江左朝廷去拼命,豫章郡的世家们是万万做不来的。
  但该应付的还是得应付,他们一边慢慢吞吞的筹集兵马钱粮,但是对外宣称的气势宏大,一边悄悄和杜英联络,就算杜英对豫章熊氏的重要性还认识不足,至少先刷个脸、通个气。
  总不能无冤无仇的就直接和杜英结下梁子。
  只可惜豫章熊氏的使者抵达的时候,杜英已经北上许昌了,负责接待的是张湛。
  张湛在荆州待过很长时间,自然很是了解这些周边邻居的心态,当下好言劝抚,让他们只要继续对朝廷阳奉阴违就可以,都督府这边并不强求他们表明什么坚定的立场。
  豫章熊氏很是受用,宾主尽欢。
  张湛的文书送到许昌之后,杜英也没有意见。
  当张玄之等人略有些不解的询问时,杜英笑着解释:
  “关中新政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一个或者几个世家完全把握住天下人才进取之道、把握住天下的赋税甚至是百姓的生死。
  在此之前,江左的诸多大族都有这方面的倾向,使人不知君而知世家,使世家的家规家法凌驾于国法君威之上。这就是国家分裂的征兆,昔年春秋战国之乱象,可不就是周失其威,诸侯并举么?
  那时候的诸侯和现在的世家又有什么区别?
  但天下经历战乱这许多年,民心所向,皆是尽快结束战争、还一个太平盛世。所以我们如果真的要把所有世家都赶尽杀绝,那就必须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甚至是一个坞堡、一个坞堡的争夺过去,那又需要迁延多少岁月?
  因此只要能够击败那些坚决反对关中新政的,比如荆州大族,又比如南渡的会稽世家,剩下的我们也未尝不可以团结。
  之前在巴蜀和荆州的尝试,已经说明,本地的世家也并非全知全能、无欲无求,他们多半也都在世家大族的压迫下,作为其附庸,上缴财富不说,而且自家子弟的上升之道也被世家大族牢牢把握,若非能够讨得大族之欢心、得大族之赏识,那么自家子弟永远都只能落于人后。
  虽然比寻常百姓和寒门子弟强很多,但是即使是某个二三流世家的顶梁柱,终其一生,也不过只能成为某一个郡县的地方官员罢了,别说走入朝堂,就是在自己的州郡之中独领风骚,也几乎不可能。
  而关中新政无疑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没有世家的阻截,没有知识的沟壑。”
  第一八六五章 桓温南下
  一众文武官吏若有所思。
  显然,他们之前那种“世家和新政之间只能存在一个”的想法过于偏颇了。
  杜英其实真正想要打压的,只是那些把控着人才进取之道,也就进而把控着整个天下之权柄的世家豪门,而事实上一直在和关中都督府唱反调的也的确是这些人。
  张玄之出身的吴郡张氏,是吴郡四姓之一,但是这些年的不景气让张氏成为吊车尾的存在,最后又被顾家推着成为吴郡世家试探关中态度的棋子,张家也索性直接投靠都督府。
  因此对于大家族的垄断和掌控,张玄之感同身受:
  “对于小世家来说,遵从新政,丢掉的诚然是一部分家产,但是换来的却是再次被打通的进取之道。
  丢掉的家产,其实只要头顶上的世家大族叫唤一声,也可能是人家的,但是考取的功名、朝廷的利禄,是自己实打实用知识换来的、用难以磨灭的血汗博取的。”
  张玄之如此,今时今日的荆州小世家们,还有豫章郡的世家们,可能也感同身受。
  自荆州战事开启,朝廷和荆州大族就在不断的压迫下面的小世家们出人出粮、参与战事,这种压力又从小世家传递到下面的百姓之中。
  最终的结果就是,朝廷和大族呵斥小世家们办事不利,而百姓们则谩骂小世家们狼心狗肺、为富不仁,偏偏这些小世家的家财、部曲,还都被抽调一空。
  忙活了半天,两头挨骂不说,前线还吃败仗,自家部曲跑回来的十不存一。
  所以这些荆州二三流世家们最终都选择了配合关中新政,既是寄人篱下没得选,也是对朝廷和骑在头顶上的大族深深的失望了。
  杜英在荆州尝试推动包容世家的新政如此顺利,也是得益于这些小世家的积极配合。
  豫章熊氏虽然是本地说一不二的地头蛇,但是相比于那些世家大族,体量自然还是小了些,所以有舍有得,就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做这个“交易”了。
  虽然杜英是在团结世家,但是并不代表着要对世家做出退让,让世家用田地换进取之道,这是杜英顺手而为,并不会让关中新政的推行出现变动。
  世家能够接受,自然是最好的,大家的伤亡都能够降低。
  世家若是不能接受,那也就是关中大军再跑一趟的问题。
  杜英相信,除了真的会一无所得的世家大族之外,其余那些本来就屈居人下的小世家们,都会做出和荆州、巴蜀世家类似的选择。
  豫章熊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都督,徐州战报,大司马率军出城,向南撤退,已到龙亢。我青州、两淮各军,衔尾追击。”一名参谋大步走进来。
  参谋们登时忙碌起来,根据公文在沙盘上仔细的标注,很快整个淮北战场就清晰地呈现在面前。
  随行许昌的文武很快就齐齐赶到,其中的将领们,包括指挥杜英亲军的陆唐、从青州功成身退的殷举、率领关中新军来援的蒋安、驻守许昌和下蔡等地而恰逢其会的谢奕部将任渠等人,文官则以正奉命巡察各处的任群为首。
  任群一直在按照杜英的指示在各地巡查采风,采纳百姓市井的实际需求、整理大大小小的案件,一方面填补目前关中律法的空隙,一方面为建立一个完善的监察体系打基础,目前已经完成了关中和凉州的工作,刚刚进入中原没多久,就遇上了杜英坐镇许昌,索性就把许昌作为自己的首站,说不定还能帮上杜英的忙。
  王猛也好,任群也罢,作为当初最早随着杜英起家的人,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具有主观能动性,能够主动想着为杜英解忧,此次大军征调,都督府下辖各地兵马倾巢而出,从主力战军到地方郡兵,再到征调的民夫,人数林林总总十数万甚至达到了二十多万。
  这其中肯定也少不得会出现争端矛盾,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打架斗殴也是常事,所以军中的纪律稍加松懈,就有可能直接崩坏、一溃千里。
  作为熟悉律法的人,任群的出现的确是恰到好处,能够帮助杜英维持住军纪。
  环顾一圈,杜英也霍然发现,在场的算起来清一色的都是当初随着杜英在关中起家的旧部。
  当年那些小小村寨之中不起眼的山野村夫们,此时也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
  但是当年那个瞻前顾后、打仗更多是为了博取名声的大司马,似乎还是那个大司马,而偏安的朝廷,也还是那个朝廷。
  既然守旧的势力不思改变,那么新生的势力,就注定要把这些旧势力统统扫入故纸堆!
  杜英笑了笑,没有说话,把舆图让给张玄之。
  在场的都算是“前辈”,而且眼前的还是一场关乎到天下最终归属的大战,所以饶是张玄之跟着杜英走南闯北,此时也难免有些紧张,轻咳一声,拿着木杆点在徐州上:
  “半个月之前,我青州军南下徐州,和出兵阻截的孙无终、王洽所部连战五场,各有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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