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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160节

  棋盘上一声脆响,沉吟半天的谢石落子:
  “使者就算是再无能,高低也能够拖延几天吧,阿兄为什么信誓旦旦认为荆州战事很快就会重启?”
  谢安手中的棋子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也跟着落下。
  原本僵持的局面,顿时一边倒的席卷,谢石诧异的瞪大眼,看着阿兄之前就已经布下的暗线一条条被激活,自己节节败退。
  这种狂风暴雨的进攻和狼狈不堪的后退之下,一个攻其所必救,一个不得不抓紧填补缺漏,根本不需要过多思考,两人手中的棋子快速的落下,但很快,黑色还是席卷棋盘,谢石无奈投子认输:
  “这棋是下不过阿兄了,下一次再来一次博陆,与阿兄一决高下。”
  谢安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棋力比不过,那么无论是博还是弈,没有差别。”
  “嘿!”谢石不满的吸了一口气,不过想一想自己的过往战绩,的确是输多赢少,也只好闷闷的哼了一声,旋即岔开话题,不给三哥继续打击自己的机会:
  “所以方才的问题,阿兄没有回答。”
  说着,谢石还有些挑衅的看向谢安:
  阿兄不会并不知道答案吧?不会吧,不会吧?
  谢安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答案方才就已经告诉你了。”
  谢石愣了一下,诧异的问:
  “在哪儿,方才不是在下棋么?”
  “之前你我僵持半天,可是尔只是在想着每一步怎么走而已,但是余已经布下了很多后手,当僵局被打破的时候,就是所有的陷阱都已经布设好,只等着你进来的时候。”
  谢石若有所思、思索再三、放弃思考,摇了摇头。
  谢安无奈的收拾棋盘:
  “杜仲渊既然发起进攻,就定然不会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所以也定然不会出现杀到江陵城下停止脚步。
  唯一的可能,就是相比于江陵和武昌,这荆州还有更加重要的,比如荆州大族控制的那些百姓和部曲。
  荆州各家收入城中,把这些佃户和留守村寨的部曲都丢的干净,若是直接放在身后不管不顾,那么荆州各家在城破之后,依旧可以散作满天星,跑到荆州的腹心煽动这些佃户和部曲作乱。
  杜仲渊想要在之后平定之,就要耗费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了。所以与其等着城破之后,再对此焦头烂额,倒不如先把背后的这些隐患梳理出来。
  对付那些看上去对大族言听计从的佃户,只需要把大族的土地和山林分下去,让他们从别人的奴仆变成土地的主人,他们自然会对杜仲渊感恩戴德,若是旧主找上门来,不直接被扭送官府就已经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了。”
  谢石对此还真的没有非常诧异:
  “关中一直在推动新政,分发世家田地就是其一,杜仲渊会这么做只是早晚的。
  但在荆州这种世家大族耕耘日久的地方,只是佃户和百姓同意这么做可没有用······”
  荆州大族也只是荆州世家体系的一部分而已,各地的小世家和寒门,家财不多也不少,才是真正的地头蛇。之前荆南各个郡府一下子摆脱荆州大族的掌控、投入朝廷的怀抱,就是因为本地二三流世家的推动,哪一个二三流世家不期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王谢这种注定名垂青史的顶流?
  再不济也应该是荆州的蔡、黄、习之类的豪门。
  谢安随手从身边的软榻上抽过来一份公文,推过去:
  “对付那些剩下的小世家和寒门,只需要委以官职,再加上兵马威胁和百姓的支持,这些小家族们本就不会反抗杜仲渊。
  尤其是关中的考试选拔,本来就是给寒门一个翻身的机会,因此寒门也会支持杜仲渊。最后剩下的世家还能有多少,真的要反抗的话又能够翻起来什么风浪?
  这样的恩威并施,并不是杜仲渊第一次做了,之前其入蜀的时候,就曾经在梓潼进行过尝试,后来这种方式开始逐渐在整个巴蜀推行,只不过巴蜀本来就缺乏顶级豪门,所以一切更为顺利,也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但现在杜仲渊把荆州大族都驱赶到了这两座城池中,剩下的荆州各地,和当初的巴蜀又有什么区别呢?”
  谢石将信将疑的拿过来那份公文,发现上面正是对关中都督府治理巴蜀的详尽描述,写这封公文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习凿齿,应当是其一路败退到夷陵之后,反思自己在巴蜀的失败路途,总结出来的。
  虽然其中充斥着大量对都督府“不讲武德”、“倒行逆施”、“违背祖宗之法”的猛烈抨击,但是从字里行间仍然可以总结出杜英治理蜀地的方式:
  获得周抚的支持而手握本地兵权、拉拢巴人和氐人等山中部落下山以稀释本地佃户和百姓且鼓励杂居通婚、对所有百姓无论汉人还是巴氐分田分地,最后则是开设书院并且以招收寒门子弟为主。
  这几套用下来,兵权、民心都在杜仲渊的手里,利益受到损失的那些大家族们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毕竟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下场一样不怎么好。
  现在杜英只不过是把这一套又用在了荆州而已。
  荆州大族拼命的向江陵和武昌收缩,看上去是在打造两个坚不可摧的堡垒,但实际上却是把广大的荆州直接让给了杜仲渊。
  第一八六零章 各地世家皆不可用
  “就算是仲渊直接撤走了对这两座城池的围困,荆州大族也回不去了。荆州的田垄乡野之间,不会再有人支持他们了。”谢石合上公文,叹息一声,“奈何荆州大族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意识到了又能怎么样,这是阳谋。”谢安淡淡说道,“所以杜仲渊收拾干净荆州乡野,也就该对这两座城池下手了。
  把这些政策推行下去,然后再把几个违背的世家杀鸡儆猴,用不了几天的。
  估计现在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战事也快要重开了。”
  谢石豁然起身:
  “既然如此的话,岂不是应该速速告知会稽王,调动荆南以及左近之鄱阳、豫章等郡兵马增援?说不定还能够在荆州城下挡住关中军队,否则一旦这两座城池被破,荆州的富裕之地,从南阳到武昌,尽数为仲渊所有,只是凭借荆南,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谢安伸手向下按了按:
  “荆南的那些世家刚刚归附朝廷,说到底也不过只是贪图朝廷的封赏,从而让自己在本地的治理能够名正言顺一些罢了,真的能指望这些世家出人出力?
  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能够把自己下辖的那些蛮夷镇压住,不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荆南和宁州、巴蜀等地山水相连······”
  谢石拍了拍额:
  “杜仲渊在巴蜀劝导蛮夷下山,分田分地,在很多蛮夷聚集的州县并不干涉蛮夷的生活,因此获得了不少蛮夷部族的支持。就算这些部族不会帮助杜仲渊进攻荆南,但是其只要稍稍说几句话,就能够影响到荆南的这些蛮族,让他们心向都督府。
  倒是差点儿忘了这一茬。
  相比之下,荆州这些世家历年来对于蛮族多有劫掠打压,双方之间早就已经结下了梁子,唉······”
  荆州如今的这些家族,多半都是昔年三国时期东吴治下的家族,当时三国争霸,打得天昏地暗,但是无论哪一国,对于周边的蛮族仍然还能保持着绝对的碾压地位,东吴这边就是缺人缺粮了就到越人、武陵蛮等蛮族地区劫掠一番,抓其丁壮、夺其仓储。
  所以荆州南部这些地头蛇们,和当地的蛮族,不能说和睦相处吧,也是血债累累了。
  自中朝建立以来,一直奉行的也是世家制度,这些本地世家对于地方上的管理和压制更是说一不二,因此虽然战事的减少让双方之间的矛盾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但是这种社会地位上的差异还是让双方之间的矛盾几乎没有调和的可能。
  而杜英入主巴蜀之后,对于这些蛮族却多半都是采用招抚的政策,两相对比之下,这些蛮族自然都更支持杜英,所以现在他们肯定也会全力帮助煽动荆州南部的蛮族,从而拖住荆州南部的这些世家。
  所以荆州本地的世家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至于鄱阳、豫章等地世家,也多半都是江南的本地世家。
  而且和三吴等大家族聚集地不一样,这里一样蛮夷横行、烟瘴飘动,穷山恶水之间,汉家百姓的生存空间并没有很大,一直到南渡之后,才开始渐渐离开州郡附近,向四周开拓,因此本地世家的实力都不算强大不说,和朝廷之间的关联也不多。
  很少会有出类拔萃的人产生、出将入相,而朝廷对于地方的治理也基本都是半放权的。
  而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自然就是荆州大军过境的时候,鄱阳等地世家也基本都只是作壁上观,任由你们走,反正我们也拦不住,何必惹得一身骚?
  建康府中到底是谁说了算与我们的关系也不大。
  因此,之前让这些家族为了朝廷出兵出钱,或许还可以拿出来关中新政和世家之间势不两立的例子进行劝说,可是现在杜英也已经开始尝试在巴蜀和荆州寻找新政和世家之间能够共同存在的方案,因此再想要让他们动心,谈何容易?
  “鄱阳和豫章等地,在荆州和扬州夹缝之间,不受两边大族的待见,因此长久以来只能窝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其真正的底蕴,丢在建康府甚至说一声‘寒门’都无妨。”谢安淡淡说道,“所以杜仲渊的种种行为,不但不会让他们畏惧和反感,反而看到了能够一下子翻身、走出来眼前桎梏的可能。”
  地头蛇再怎么摸爬滚打,也是地头蛇。
  这些小世家们也未尝没有怀揣着变成强龙的梦想。
  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一样是他们家族子弟的野心。
  只不过之前一切的晋升之路都被南渡世家和吴郡世家所把持,所以他们只能屈居在自己的地盘上。
  现在杜英带着书院-考试制度来了,这给了这些家族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而不是天生就注定了是中品或者下品,只能附庸于大族。
  所以他们就算现在还在观望,也未尝没有人已经开始倒向杜英那边。
  “连这些人都信不过,那朝廷岂不是要把整个荆州甚至小半个西部扬州都拱手让人?”谢石皱眉说道,“仲渊连关中新政最后的缺漏都已经填补上了,我们哪里还有胜算?
  阿兄啊,索性直接给仲渊低个头,以仲渊谢家女婿的身份,也不太可能为难你,阿兄还有阿元都会劝说······”
  谢安慢慢收拾着方才的棋盘:
  “棋已经下了,虽然处于劣势,但是直接投子认输,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而且会稽各家对于江左的掌控,自王丞相去后,一落千丈,三吴、流民之中都有异军突起者。
  如今经过余的诸多调整,朝堂上我会稽各家终于渐渐占据上风,这是谢家真正成为第一世家的大好机会,余又怎么甘心直接认输?那些追随着谢家一路走来的人,余又如何给他们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出卖了江左世家和朝廷,换来荣华富贵,史书上怎么说为兄,为兄不在乎,但是整个陈郡谢氏,都要沦为笑柄。
  笔,终究是在读书人的手里,世家没了,世家的读书人也不会被杀的干净,杜仲渊必然还要用他们,而他们的那杆笔,怕是不会宽恕谢家啊······”
  谢石涩声问道:
  “那阿兄岂不是只有······和朝廷共存亡这一条路可以走?”
  第一八六一章 要荆州,还是要淮东?
  “若是真的为朝廷而死,那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吧,至少谢家没有临阵倒戈,为人耻笑。”谢安平淡的说道,“不过谢家那么多人,有余为典午氏陪葬就可以了,所以石奴(谢石表字)无须担心。”
  说话间,最后一枚棋子也收入了棋篓当中。
  棋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安转身离去:
  “天色向晚,石奴也早些休息吧。”
  谢石上前两步:
  “但如今这局势,眼见得就要兵败如山倒,阿兄打算听之任之?”
  “荆州失守,余会面见大王,陈述机要。”谢安的声音远远飘来,“但是现在,不少人还对守住荆州抱有很大的幻想,所以还需要杜仲渊给他们泼一盆冷水。”
  谢石挠了挠头,对于谢安所说的“泼冷水”将信将疑。
  但是事实证明,谢安人在东山,对于千里之外的荆州局势却拿捏在手。
  就在第二天,战报传来,杜英南下襄阳坐镇,关中军队强攻江陵,一日之内便清扫干净江陵城外营寨。
  火炮不断轰击一昼夜之后,大军攻城,一日而破。
  算起来,杜英进攻江陵,拢共就只用了三天。
  荆州军队狼狈向东退入沼泽,关中军队也并未冒险追击,任由荆州军自华容向云梦泽深处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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