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32节
更何况那檀玄,为父还没有打算放他离开,杜仲渊若是真的怒了,也总要考量一下他的人是不是还在为父的手中。”
周楚咬了咬牙,接过来信:
“孩儿定将此信呈递到都督面前。”
“去吧去吧。”周抚挥了挥手。
周楚拱手告辞离去。
而目送周楚消失在门外,周抚叹了一口气:
“徐伯,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
一个背着手的老者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身为周家家臣的他,年轻的时候是周抚的护卫,随着周抚这一路风霜走过来,逐渐也蜕变成谋士,一样是看着周楚这周家的年青一代长大的,此时听到周抚的感慨,徐伯慢悠悠的说道:
“年轻人,总是要经历风雨,才知道世事多艰,也才知道人之善恶。
少主这一次北上,成长了很多,看来蜀道和那位杜都督,的确磨砺人心,至于这一次,家主几乎是在直接逼迫他做出选择,无论他选择什么,家主只需要跟在后面默默支持,不要挫其锋芒、夺其锐气就可。”
周抚倒是有些不满的说道:
“所以徐伯也认为,余阻挡不住杜仲渊?”
“从古至今,蜀中从来都没有能够阻挡一个强大的北方王朝南下,现在的关中,不是王朝也胜似王朝,家主觉得自己又凭借什么阻挡之呢?
一个团结一致的蜀中?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依凭,奈何现在蜀中的世家以及巴人各部等,要么已经被杜仲渊征服,要么在发现来者不善之后选择井水不犯河水。
显然在杜仲渊南下之前,就已经开始借助种种手段蓄意挑拨蜀中三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导致三方相互攻讦、反目成仇,以至于后来意识到杜仲渊来势汹汹,却也无能为力了。”徐伯微笑着说道,“蜀中尚且不能上下一心,如何能够阻敌?
兵峰已抵达涪水关,万事休矣!”
周抚沉默少顷,缓缓说道:
“毛穆之虽然事先未曾通报于我,但麾下毕竟还有上万可战之兵,且还有其聚拢的南蛮部众,难道不足为凭?”
“南蛮之兵,附庸而已,难成大事。”徐伯摇头,“而家主和毛穆之,相互之间已有此次举兵北上之事,可还能毫无猜忌?
自武昌郡公作乱未遂之后······家主可没有以前那样信任于人了,便是对少主也多有试探,既担心少主为人所蒙骗,又担心自己的干预导致少主无从遵循本心,犹豫之间,让少主也不知所措。
对少主尚且如此,更遑论那毛穆之了。”
“你啊你,你这老兵!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周抚笑骂道。
“属下一把老骨头都留给周家了,就算是忤逆了家主,也能说。”徐伯不慌不忙的说道。
像他这种为了家族拼搏一辈子的老家臣,在家族里的地位也是超然的,所以周抚这个家主就算是怒火攻心,也只会喝骂两句,若是真的因此而责罚和疏远徐伯,只会引起家族里其余人对于周抚这个家主的质疑。
世家的庞大体量就注定了一个家族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一言堂。
果不其然,周抚无可奈何的拍了拍额:
“便是余同那毛穆之相互猜忌,总也是两支兵马汇聚于此······”
“家主恐怕太小看杜仲渊了。”徐伯叹道,“毛穆之率军北上,杜仲渊说不定也已经知晓。
其麾下的六扇门,在蜀中不知经营几年,早就盘根错节、消息灵通,说不定现在杜仲渊已经寻觅到应对之策。”
“隔着绵竹关······”周抚皱了皱眉。
这都能应对的话,那要这绵竹关还有什么用呢?
徐伯提醒:
“昔年的秦国东出、以连横破合纵,又可曾受到过函谷关和武关的阻拦?
但凡杜仲渊动的不是兵马,那么其有诸多方法可以让刺史腹背受敌、阻拦毛穆之北上。”
“巴人?”周抚后知后觉。
徐伯笑了笑:“或许吧。”
周抚脸色沉下来几分,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感慨:
“未来,怕是这些年轻人的未来;天下,怕是他们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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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其实并没有一直停留在涪水关。
发现周抚一时半刻并不会开城,甚至还想负隅顽抗之后,杜英就留下陆唐镇守涪水关,持续封锁绵竹以北的道路,使得周抚一直无法探查到关中王师的虚实,而他自己则返回了梓潼。
“夫君,又来了两门火炮?”新安公主手里熟练地转着一支炭笔,将公文向杜英面前一推,“已经运送到剑阁了。”
曾经杜英让新安公主担任自己的贴身秘书,多半只是出于某种“有事秘书干,没事嘿嘿嘿”的恶趣味而已,否则其实阿元那边更需要人手,结果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秘书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出色的,真的成了杜英身边不可或缺的工作秘书。
“荆州世家以及宁州的毛穆之应当都要来协助周抚了,否则余想象不到周抚还有什么和我军抗衡的底气。”杜英靠在软榻上,随口说道,“调集两门火炮过来,到时候三炮齐发,很快就可拿下绵竹。
否则这两三万兵马据险而守,我军还真的会很吃力。”
新安公主轻笑道:
“夫君麾下林林总总加起来不到三万人,去打据险而守的三万人,若是也能轻轻松松的话,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杜英正想说这有什么不可能,便听新安公主找补:
“因此夫君用火炮破城,也算是给周刺史一个台阶下。”
杜英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
“桃叶,你看公主殿下现在也学机灵了,是不是?”
桃叶正跪坐在他的身侧给他捶腿,还真的专心致志,猝然被喊到名字,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扑闪扑闪,完全没反应过来。
第一六一八章 关中书院的难处
杜英怜爱的伸手捏了捏桃叶滑嫩的脸蛋儿:
“你可真是憨憨的呢。”
桃叶报之以羞赧的笑,有点儿手足无措。
杜英只好让她继续了。
以桃叶的纤弱手法,其实就是给杜英挠痒痒。
杜英年轻帅气又有作为,跟在身边的小丫头哪个不是早就已经把自己当做公子的人?平日里借此机会沾沾公子的便宜,郎有情、妾有意,两人都乐在其中。
对于杜英来说,享受一下自家俏婢女的服侍也是纾解疲劳的好办法。
在物理上可能很难起到作用,但是在心理上还是效果很好的。
回到梓潼之后,杜英也没有歇着,用了两天的时间把梓潼周边的坞堡全部又跑了一圈,同时还不忘亲自带兵“拜访”了几个巴人和氐人的部落,这些部落不情不愿的也得接受杜英开出的条件,被纳入关中治下。
杜英这么做也是给整个蜀中处理和巴、氐、羌各族关系打个样。
若是他们愿意听关中讲道理,那自然最好,都督府也不会过多的干预他们的生活,其实也只是要一个名义上的管辖权,至于关中新政,推行肯定是要的,但并不会打破这些族群传统的框架。
杜英走了这一圈,最终还是打算在尊重本地习俗和制度的基础上,从新政之中摘选出来一些他们能够接受的先尝试着推行下去。
比如开设书院。
华夏文化的影响力摆在这里,而且这些巴、氐各部族也并非从未接受过华夏文化。
在两汉时期,这些族群作为蜀中臣服于朝廷的普通子民,也是接受汉家文化的,只不过后来汉人衰弱,此消彼长,他们久居山中,又开始形成属于自己的口音和传统习俗,而且因为与世隔绝的时间长,这些习俗和制度往往还根深蒂固。
不过对于华夏文化,他们并不排斥,也一样会供奉和崇敬一些汉家圣人。
因而学习汉家文化,他们倒是心甘情愿。
“关中书院现在正忙着向东开设书院,抢夺中原地盘,并且还保持着对河北和京口两地的支持。”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新安公主简直快要成为杜英肚子里的蛔虫了,杜英还没有开口,她就已经适时地将一份关中书院山长罗含递交上来的公文递给杜英。
抢占中原,是为了防止世家北上,而支援河北,也不用说,此地久为胡人所摧折,汉家学问多半被付之一炬,百姓目不识丁、世家亦然走上了“自学成才”的道路,这样自然而然会出现一些极端的思想,比如会有过度保守、过度排外又或者过度开放,乃至于助纣为虐、忘了自己身份的存在,成为胡人奴役和屠杀自己同族的帮凶。
因此教育百姓、拨乱反正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关中书院的肩膀上,责无旁贷。
除了抢占中原,支援京口也是书院的另外一个重要责任。
这自然是要行釜底抽薪之策,让世家难以在江左招募拉拢到人才,江左的诸多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子弟能够呼朋唤友的北上闯荡,开设在京口的书院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窗口。
甚至关中书院千里南下,也没有露怯,时不时的就和江左的名贤展开论战,诚邀各方前来纵论天下大势,除此之外,佛法道学乃至于在关中被视作歪门邪道、钻牛角尖的玄学,在京口的关中书院都可以讨论、争辩。
这种开放包容的气场,让江左不少世家子弟也趋之若鹜,直呼“此百家争鸣也”,而诸如支公等江左道、佛各家名流,在被邀请前来讲学和论学之后,无论输赢,也无不感慨关中书院之开放。
开放,就意味着能够容得下异端,就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可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哪怕是自己的观点和主见不为主流所认可、也难以真的在关中推行下去,至少自己也可以在书院之中做学问,当一个十足的理论派,总不至于被排挤到无处可去。
而关中书院想要在江左这等学问发达、和河北形成两个极端的地方站住脚、打出自己的招牌,除了通过这种开放的方式吸纳更多的人借助关中书院这个平台发声,从而在情感上愿意支持关中书院之外,自然也得确保关中书院的骨干仍然是关中新政的最坚定拥护者。
说到底关中书院的目的还是推动新政,又不是真的让这些各持己见的人跑上台来“群魔乱舞”。
只有人足够多、声音足够洪亮、道理足够清晰,才能够压得住这些人,因此派遣南下的必然也都是书院之中的骨干。
河北需要大量的基层人手负责把书院铺开,京口又需要大量的名士镇场子,所以导致现在罗含也是捉襟见肘,实在是没有办法满足杜英的需求。
这一封公文便是罗含在得知杜英拿下梓潼之前就着人送过来的。
杜英翻来覆去、上下颠倒看个遍,入目之处,有的都是“要人没有、要啥也没有”这一行字。
显然在意识到杜英拿下巴蜀之后肯定又要让关中书院抽调人手的罗含,已经提前一步向杜英诉苦,这样杜英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开口找书院要人了。
“这个罗老头,当真是抠门得很。”杜英嘟囔一句。
“关中书院创立起来才多久?”新安公主不得不为罗含解释一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句话好像还是夫君告诉书院的?便是短期的培养一批人才,分散到各处,也就像是把石头丢到海里,掀不起什么波澜。
夫君一年之间便拓地千里,所需要的人才不计其数,书院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到这么多人,夫君反倒是应该感到庆幸,这说明即使是人才需求的多,书院也没有因此而降低对人才的衡量和考核标准,否则不管什么歪瓜裂枣,只要能够读书认字就直接外派出来,到时候惹出乱子来,还不是坠了夫君的名声?”
“嘿!”杜英眉毛一挑,“殿下怎么向着外人说话?”
新安公主伸出手指摇了摇:
“身为都督的身边下属,我等更应该讲事实、讲道理······你作甚!”
杜英已经欺身而上,手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啪嗒”,新安公主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
“桃叶,拉上帘子。”杜英头也不回。
桃叶吃吃的笑着,伸手合上床帘,顿时小小的天地,与世隔绝。
第一六一九章 一堂课
意图和杜英讲道理的新安公主,最终还是半推半就的履行了小秘书的另外一项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