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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785节

  自五马渡江之后,王师每次北伐兵败,主帅都是要承担责任的,殷浩因此变为废人,褚裒也因此含恨去世,而现在广陵兵败,司马昱必须要给王谢世家一个交代。
  让谢安坐在尚书仆射这个位置上,司马昱只能同意。
  谢安这才一甩袖子离开,好似是尚书仆射,不是丞相,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第一二一六章 大王,忍住!
  今日这个一向温文尔雅、宠辱不惊的谢侍中,好似完全没有把他之前在明面上还颇为敬重的皇室放在眼中。
  先要走了三个涉及文武大权的职位,而明日,必定还有汹汹怒火燃烧过来。
  司马昱既恨自己被世家欺负到这种程度,几无还手之力,也恨那谢安,不顾自己提拔重用安抚之恩,竟然上来就是这般咄咄逼人。
  “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高崧沉声说道,“为了能够和鲜卑人达成协议,大王已经付出了很多。若是此时贸然和王谢各家翻脸,那么将前功尽弃!”
  司马昱握紧拳头,死死咬着牙。
  褚歆则接着说道:
  “大王,今日之仇,必然要报,待引来援军,乌衣巷中,一个都走不脱!”
  看这两个人咬牙切齿的模样,高崧皱了皱眉,更压低几分声音:
  “大王,现在不是生气记仇的时候。臣下认为还有一点疑虑不清,为什么谢侍中······谢尚书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恐怕不只是因为广陵失守。”
  刹那间,司马昱和褚歆都冷静下来。
  他们转念一想,好似有几分道理。
  谢安这人,原则性还是很强的。
  鲜卑杀到广陵且屯兵堂邑,全有淮东,对于江左来说,已经是经年未有的危机,昔日王师几次北伐、兵败垂成,却也从来没有被人打到家门口。
  因此这才是江左危急存亡之秋。
  以谢安一向的为人处事原则,其应当着重于团结江左各方势力,先共克时艰,再图个人派系之利益。
  当年的丞相王导,在这件事上做的非常到位,公私分明,以至于虽然他在带着世家蚕食皇室权力,虽然他在带着南渡各家蚕食吴郡世家的地盘,但是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办法指着鼻子说王导的不是,甚至各方子弟还都受到了王导的提携,比如顾家和陆家。
  现在的谢安,既然是以王导为标杆,自然也应该这么做。
  可是谢安却着急的想要往上走,想要清扫司马昱布下的棋子。
  这是为什么?
  要么是谢安要趁人之危,他和王导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要么就是谢安真的察觉到了端倪,所以在他的心中,司马昱已经是敌人了,对敌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想明白这一点,大殿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司马昱看向高崧,逐渐冷静:
  “那如今应当如何是好?”
  “落子无悔。”高崧径直回答。
  他们的棋,已经落下。
  接下来,对方怎么走,要看对方能不能看穿他们的意图,又能不能及时作出正确应对了。
  至少在之前高崧他们的推演之中,即使是谢安看穿了这一切,可是又能够做出多少改变呢?
  他来到朝堂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和昔日的王导,不可同日而语。
  褚歆也松了一口气:
  “是啊,大王布局久矣,谢尚书不过是想要挣扎一下罢了,看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司马昱无奈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如果你们真的觉得十拿九稳,那么此时口中称呼必然早就不是“谢尚书”,而是“谢安那个狗贼”了。
  本来你们在心中对谢安就没有多少尊敬,此时却秉持着尊称,还不是明摆着心虚?
  不过司马昱也不好揭穿他们。
  自己身边能用的人,本来就不多了。
  更何况对上王谢世家,哪怕领头的不是狡猾的谢安,而是谢奕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司马昱也会心虚。
  毕竟被王谢世家拿捏了那么久,即使是他坐在摄政王的位置上,也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如影随形。
  但是越是心虚,越是让司马昱下定决心要带着司马氏摆脱这种桎梏,否则同样的心理阴影,还会长久的伴随着一代又一代司马氏皇帝,一直到彻底沦为王谢世家的傀儡。
  “报!”一名吏员行到殿外。
  他没有通报姓名,但是司马昱他们三个都明白,这是谯王司马恬传来消息的暗号。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看向殿外。
  ——————————-
  广陵城北。
  官道上,大火熊熊燃烧,刺穿了雾气。
  官道左右两侧都是鲜卑士卒的尸体,一群汉家民夫瑟瑟缩缩站在荒野中。
  陆唐兜回战马,干净利落反身而下,疾步行到杜英面前:
  “启禀少主,护卫粮草之鲜卑步骑五百余人,尽数歼灭,民夫约两千余人,都聚拢在此。”
  “加上之前聚拢解救的,有近万人了吧?”杜英问道。
  站在杜英身边,正端详着简易舆图的谢玄,头也不抬的回答:
  “上万了。”
  “没想到淮东竟然还有这么多丁壮。”杜英感慨。
  这些丁壮大多数都是鲜卑人从楚州劫掠的,之前在淮东其余州郡劫掠的还集中在堂邑呢。
  谢玄微笑着说道:
  “北方动乱久矣,江淮却已经很久没有战事,所以聚拢的流民众多,情理之中。
  算起来,上一次胡人杀过淮东,都应该是······羯人南下的时候了,现在河北的羯人都让那位武悼天王杀的七零八落。”
  “朝廷又是丧师辱国了。”杜英也微微颔首,“不知道你家三叔能不能抓住此次机会,说不定能够让整个王谢世家的官职都水涨船高。”
  “淮东一败,说明直接起用寒门子弟,行不通。”谢玄则接住杜英的话茬,“这些被会稽王所看重的寒门子弟啊,多半也都是纸上谈兵的货色,要么就是出身寒门而心向世家,所以一旦给他们实权,丧师辱国者有,中饱私囊者有,哪里是治国理政之才?
  其实寒门子弟之中真正有才能的,也都已经为世家所用了,会稽王以为自己挖掘了珍宝、团结了为世家所摒弃的一股人脉,殊不知世家摒弃,并非道不同不相与谋,而是实在嫌弃他们。
  姊夫开设书院,设立考校制度,择其优而仕,这才是正道。
  只可惜会稽王想不到,纵然是想到了,在江左也做不到。”
  “他做不到,我们以后要做到。”杜英如是回答。
  旁边的陆唐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位。
  两位,现在在打仗好不好,我们在敌后,好不好?
  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么?
  不过陆唐身为杜家家臣,并没有开口说话。
  杜英却好似察觉了他的心思一样,这时候突然把话题转回来:
  “可以打广陵了么?”
  “够了。”谢玄干脆利落的回答。
  第一二一七章 本来叫“四夷馆”
  话音未落,谢玄已经收起来舆图,看着还在发愣的陆唐:
  “大块头,走了。”
  “干,干什么?”陆唐挠了挠头。
  “打广陵啊!”谢玄如是说道。
  陆唐:???
  带着两千骑兵打一座敌军掌控的坚城?
  “放心,慕容儁也是带着骑兵去的,他的骑兵打得下城池,我们如何打不下?”谢玄大大咧咧的说道。
  陆唐愕然看向杜英。
  杜英点头。
  陆唐这一次没有犹豫,径直跟上谢玄。
  而缀在杜英身后的疏雨,问出了陆唐刚刚心中的疑惑:
  “公子,打的下来么?”
  军令如山,杜英可以不给陆唐解释,不过看着眼巴巴望向他的疏雨,杜英还是一边看了最后一眼舆图,一边说道:
  “打下广陵的关键,不在于我们怎么进去,而在于城中的慕容儁想不想出来。”
  疏雨似懂非懂,现在他们在广陵城北已经激战两日,切断了慕容儁的粮道,甚至迫使从东楚州赶来支援的鲜卑后军暂避锋芒——慕容儁的十万大军中,真正骁勇善战的兵马,半数折损在了之前淮北之战中,半数还随在慕容儁身边,所以后方的这些兵马,其实都已经是疲惫之军,他们当初的对手,现在可都在淮西甚至撤回许昌休整了。
  因而虽然鲜卑的后军人数也有近万,可是被杜英麾下的两千骑兵吊着打了一顿之后,就乖乖的缩了回去,甚至连这粮道都不打算保障了。
  不得不说,鲜卑后军的这个选择还是正确的。
  毕竟疏雨能看出来,两千王师骑兵,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到一路携带的那些民夫之影响,再加上以切断粮道为首要任务,所以尚未尽全力。
  不过这也意味着,慕容儁现在在广陵也是孤立无援。
  公子是想要逼迫慕容儁出城突围、决战于广陵以北么?
  公子说,说不准有一天,女子也可以进入军队的中高层,指挥作战,尤其是像是自己这种算数能力还不错的,在战略统筹上也会有优势。
  短期内,公子应该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疏雨还是把这句话记在了心底。
  在关中,只要足够优秀,会有发光发热的时候。
  甚至连世家和黔首这曾经不可逾越的屏障都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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