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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680节

  郗恢赶忙凑上来,脸色微变:
  “真的就让汝猜中矣!”
  这将令,不是别的,正是镇西将军行军主簿谢万,以镇西将军之名义,调集寿春、钟离等处可战之军三万,将越过淮水先击鲜卑,并要求淮水南岸沿途各军,把守关隘城池、及时向寿春调运多余粮草,并且准许其就近征发民壮,以打造修缮兵刃、转运粮草,甚至还可直接抓捕丁壮、编练新军。
  “······以为王师凯旋,接管青徐各处州郡之所用。”谢玄读出来最后一句话,旋即将信重重的丢在地上,“三万兵马,背水而战,他疯了不成?!”
  郗恢却弯腰将那信件捡起来,珍重的折叠好:
  “这种胡乱指挥的证据,还是留着比较好。”
  谢玄看向他,愤愤说道: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这岂不是在明摆着告诉整个两淮,其将率军出击,而沿途州郡空虚么?更岂不是在邀请大司马,趁虚而入?”
  郗恢叹了一口气:
  “所以刚刚阿羯说,其想要扬名立万······这不是做到了么?现在整个两淮上下,恐怕都知道,行军主簿谢万,不畏鲜卑十万雄兵,立志要据敌于淮南之外了,这可就是万众瞩目的大英雄,呼风唤雨,莫敢不从。
  相比之下,我们这些盘踞在淮南的王师,甚至还在互相追逐着、不断互相试探和交锋,自家人闹个不停的王师,可都落了下乘。”
  第一零三九章 小小的令牌
  谢玄皱紧眉头:
  “但是他能行么?”
  对于自家一向喜欢把牛皮吹上天的四叔,谢玄不能说将信将疑,只能说毫无信心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郗恢扬了扬手中的令牌,“至少我们手里有了镇西将军的令牌,在这淮南之地,纵横行走,征调粮草,都没有任何问题了,不是么?”
  “这更是胡闹,不知道要惹出来多大的乱子,也不知道到底发下去多少令牌!”谢玄攥紧拳头。
  如果谢万现在在他的面前,他估计会直接把这家伙打的三叔都认不出。
  彼其娘之的长幼尊卑!
  郗恢打量着谢玄,显然他家叔父的糊涂举动,让谢玄如今多少也有点儿丧失理智,所以郗恢先递给他水囊:
  “喝口水,镇静一下,现在这般,和其何异?”
  谢玄强迫自己冷静,本来想要伸手推开水囊,但郗恢不由分说,塞到了他的手中。
  谢玄无奈,只好喝了一口,放缓声音:
  “这么多令牌,甚至都不知道发到了什么人的手中,整个淮南恐怕都会乱作一团······”
  淮南可不是铁板一块,在这个和北方乱局直接接界的前线,汇聚着各路人马,有江左苦苦打造的王师,承担守备重任;有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他们被安顿在各个郡县,时时向北渴望着重返桑梓;也有结寨自保的本地世家,他们据守坞堡,只是和朝廷达成合作和默契,并且坚决把王师和流民拒之门外。
  每一种不同身份的人,都不是初来乍到。
  自五马渡江之后,淮南一直都在这种融合和对立的夹缝之中,一代又一代的人在此来往、在此定居,也让每一个群体的组成,格外复杂。
  所以当他们得到令牌之后,必然不会完全听从于朝廷的军令,而是开始做一些对自己更有利的事。
  若都如此,淮南怎能不乱?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郗恢微笑着说道,又晃了晃手中的令牌,“阿羯所说的这种情况,的确很难避免,但是阿羯不要忘了,在淮南,可不是只有朝廷的王师,难道大司马和我们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么?
  若是我们遇到了有世家坞堡不听调遣,闭门锁户,那么岂不是正好可以以镇西将军的军令,强行征调其粮草和丁壮?不要忘了,咱们麾下现在可是有上千轻骑的,这一股兵马,放在现在的淮南,正合适来去如风。”
  谢玄缓过神来,扭头看向舆图:
  “于大司马而言,最重要的,显然是抢占地盘,有了镇西将军的将令,他去指挥兵马将这一处处防备空虚的州郡拿下来,轻而易举。而对于我们而言······轻骑既长在快,则索性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从淮西各处州郡穿过去,过门而不入,大家都有军令,对方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拦住我。”
  郗恢提醒道:
  “军令归军令,拳头归拳头,我们的拳头足够硬,军令才能有用,否则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木牌而已,很不幸,很多淮南的流民贼寇,俨然并没有这么硬的拳头,所以就算是他们侥幸获得了军令,也不能成为他们的免死符。
  至于我们,大司马大概应该不会很乐意费尽力气去阻拦一支轻易就能突破防御的骑兵,为我们而布下天罗地网,没有必要。”
  谢玄奇怪的问道:
  “这不是一个意思么?”
  “不是。”郗恢笑了笑,将令牌塞给谢玄。
  谢玄在军事上,在战机的把握上,显然有着天生的敏感性,他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将军。
  但是很明显,在政治上,他还有所欠缺。
  谢玄想了想,若有所悟,一拳捶在了郗恢的肩膀上:
  “还是你小子花花肠子多,带你出来,是余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听到前半句话,郗恢已经有点儿不高兴,但是听到后半句,他也就勉为其难的笑了笑。
  “那我们向何方?”
  兜兜转转,谢玄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郗恢伸手指了指舆图:
  “此处如何?”
  “好。”谢玄笑了笑,“来人,传令,整军!”
  郗恢最后看了一眼舆图。
  他的目光,所落之处,赫然写着,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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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春,镇西将军府。
  谢尚为人一向平和低调,因此镇西将军虽然是寿春城中官职最大的,但其府邸却并不算大,混在一众院落民宅之中,也不突兀。
  现在唯一看上去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镇西将军府外森然伫立的士卒,还有象征着镇西将军威仪的旗帜鼓吹。
  这是谢尚卧榻不起之后,才刚刚出现的改变,是那位来到两淮时间也不算很长的主簿为了彰显镇西将军之威仪而摆出来的。
  这也让寿春城中的不少世家豪族不由得暗暗嗤笑,之前大家都不知道谢尚到底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之中,对于这一头在暗中窥探着一切的猛虎都秉持着戒心,没有人有胆量去挑衅谢尚在寿春的一言九鼎。
  这得益于谢尚之前在江夏等地积攒下来的威望,也得益于谢尚隐藏着的实力。
  可是现在,这摆在明面上的鼓吹,好像就是在明摆着告诉寿春城中的所有人,此时的谢尚不过是一头病恹恹的老虎,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甚至都没有办法拒绝在门口一反常态的摆出来自己的仪仗。
  越是这般宣扬其身份,越是会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感觉。
  此时,镇西将军府,后院卧房外。
  谢万负手而立,看着紧闭的房门,整个院子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自然也在提醒着访客,主人已经病得很厉害。
  曾经在京口和谢安告别时的轻浮,已经在谢万的脸上消失不见。
  军旅,毕竟和建康府的朝堂是不一样的。
  谢万在军中呆的时间不算久,但是耳濡目染,总会有所不同。
  但是他脸上所挂着的神情,也并不是因为如今战局而有的凝重忧愁,恰恰相反,甚至还有几分意气风发。
  微微抖动的小腿和掂动的脚更是说明谢万此时内心甚是激动,已喜形于色。
  自己率领王师渡过淮水,迎战鲜卑人,无论成败,都是惹得江左瞩目的功绩。
  谢万并不害怕失败,因为他有水师可以作为依凭。
  便是败了,也能先挫一下鲜卑人的士气,让鲜卑人意识到,王师可不是只能站在这里挨打的!
  为此,谢万还发出去了不少令牌。
  第一零四零章 谢尚之逝
  令牌,在谢万的计划之中,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
  在桓温和杜英都急不可耐的想要插手两淮的情况下,谢万并不认为两淮仍然维持既有的稳定有序是可行的。
  一座座已经完全被组织起来的城池,一群群都被征调好的民夫摆在这里,那岂不是便宜了桓温和杜英?
  相比于这两个就算是率军前来支援两淮战场也名正言顺的朝廷封疆大吏——哪怕是朝廷巴不得这两位封疆大吏直接暴毙,淮南更多的,其实是那些没有什么名义的本地世家。
  甚至是游荡在两淮的山野流寇——其中很多都是诸如姚苌这种在之前的北方战乱之中被击溃打散的胡人枭雄残部。
  他们仍然怀有野心,不甘心于现在的蛰伏,自然也在黑暗之中窥伺,蠢蠢欲动。
  如果谢万对两淮的这些城池兵马不管不问的话,那么杜英和桓温跑过来嚷嚷着要接管城池,各城守将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面对人数达到数万的“友军”,谢万也不指望着这些守将们能够义正言辞的拒绝,毕竟到时候不但是被杜英和桓温抓住把柄,把朝廷好生攻讦诽谤一番,而且守将们又凭什么能够挡得住杜英和桓温的进攻?
  淮南的王师虽然是为抵御北方南下的敌人而安排,可是其实他们已经有多年没有参与过真正残酷而惨烈的战事了,而杜英和桓温麾下的兵马,几乎都是在这两年的战事之中磨砺出来的。
  谢万并不觉得淮南王师会师他们的对手。
  所以为了阻挠杜英和桓温蚕食两淮的步伐,谢万索性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一大批要求支援王师的令牌和军令信发下去,交给那些能够接到令牌的“有缘人”。
  而这些有缘更有野心的家伙们,肯定会想办法凭借这一道军令而占据城镇、号令周围的民夫、团结四方村寨,既能实现结寨自保的目的,也能够扩大自己的地盘。
  谢万相信,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是没有办法抵挡这种诱惑的。
  当桓温和杜英的兵马抵达淮南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就会面对纷杂混乱的两淮,哪里还会有时间和余地去干扰谢万的举动?
  留给谢万的,将会是淮北战场这个广阔的舞台。
  在这诸多敌人之中,他选中了鲜卑人,既因为鲜卑是胡人,也因为鲜卑慕容氏在北方一直算不得强悍,一直都是处于两虎相争,他们捡漏的状态,所以谢万有信心,慕容氏所谓的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依靠拉拢残兵败将、强拉壮丁凑出来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
  而且换位思考一下,大家都喜欢捏软柿子,在鲜卑人的眼中,显然两淮的江左王师就属于这样的软柿子。
  若是他们的牙口好,那为什么不去河东和中原啃杜仲渊,甚至还被杜仲渊一路追杀到两淮来?
  并且鲜卑人在河东失利,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关中那新流行开来的报纸,已经详细报道了整个河东之战的过程。
  如今的江左,不能说街头巷尾寻常百姓家吧,但是至少乌衣巷中、朱雀桥边的豪门大户们,家家户户都看报纸,对于整个关中的战事动向了如指掌。
  纵然大家颇有几分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看到胡人在王师的奋战之下仓皇逃窜,看到原本岌岌可危的局势最终转危为安,谁的心里不感慨一声:
  咱们虽然做不来,但是人家关中的这些的确是好汉子,打出了被欺压几代的汉人也应有的骨气和血性。
  而且关中报纸的报道胜在真实,在伤亡人数上从来没有隐瞒,即使是失败和惨胜,也会照例把人数放上去,让每一个读者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数字都忍不住掩卷叹息:
  一寸河山一寸血,王师北定中原、讨伐不臣,又有多少流血牺牲?而正是这些流血牺牲,方才保卫了报纸后面报道的关中的繁华。
  正是因为受到了关中报纸上这些详尽的报道,也让谢万受了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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