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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599节

  除此之外,谢安自然也是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建康府的所有人,谢万这个被他摆在建康府充当接受谢家各种荣耀赏赐的挡箭牌,谢安已经不需要了。
  他来了,他静观涛生云灭,他亲自等待并将抓住最关键的机会。
  朝廷虽然现在还没有任命谢安的风声,但是郗愔相信,很快就会来临。
  一开始没有吹出来的风,吹起来的时候,才最是猛烈。
  “方回,方才之问,汝有何高见?”谢安注意到了郗愔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
  郗愔叹了一口气:
  “后人是否记得,余无从知晓。只要不是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后人多半是不记得的。
  但是想要惊世骇俗,谈何容易,我等也不是大司马,亦不愿意去学大司马。”
  说到这里,郗愔却先无奈的笑了一声,以表示不屑。
  谢安却没有笑。
  郗愔说的自然是桓温那一句“不能流芳百世,便要遗臭万年”。
  这句话,或许说出了不知多少被世家压制的寒门子弟们的心声,因为他们拼搏一生,有可能也只是一个碌碌无名的小官吏。而世家子弟从一诞生,就往往博得朝野瞩目。
  但世家子弟们,当然对桓温这种不择手段的博取名声方式非常不屑。
  “我等虽不会学大司马,”谢安淡淡说道,“可若天下寒门子弟都这么想,那么总会有人真的趁乱而起,流芳百世,也会有人自不量力却搅动风云。”
  “这倒是不假······”郗愔应道,同时他正想问谢安为什么在送别的时候想到这些。
  但郗愔骤然间想到,多说多错,谢安非得要和现在非敌非友的自己讨论这个话题,又是什么目的?
  但郗愔不问,谢安却自顾自的说道:
  “如今也正有那么一些人,想要天下人都这样想。我们的太平安定,或许真的要被打乱了。”
  说到这儿,谢安喃喃说道:
  “流芳百世,流芳百世······”
  郗愔登时明白了谢安的意思。
  让寒门子弟们得到受教育的机会,从而更多的参与到天下大事之中,这是关中正在推行的。
  谢安这是在提醒郗愔,关中新政,会让更多有野心的人寻到晋身之道。
  这天下,也会随之更加混乱。
  尤其是关中继续向外拓张,这些人也会随着关中的拓张而逐渐走向天下各个角落,直接威胁到江左的太平。
  一旦郗愔附和谢安,谢安就能够宣扬出去,说郗愔其实是赞同世家制度、反对关中新政的。
  郗愔从来不怀疑世家的舆论宣传手段。
  无论是当初谢道韫中庭咏雪,还是后来谢安悠游东山,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为天下所知?
  郗愔相信,这背后肯定有一只来自谢家的无形之手推动。
  掌控风评和舆论,这,应当是谢安这些年为谢家建立起来的撒手锏之一。
  眼前的这个人,从诗文到家族管理,几乎把除了做官之外的其余所有事都做到了极致。
  所以相同的年岁,谢安比谢万看上去要老很多。
  郗愔勉强挤出来一点儿笑容。
  霎时间,他有一种自己今天就不该来的冲动。
  谢安拍了拍手:
  “我们回去吧,北来之风,甚至寒冷啊!”
  郗愔撇了撇嘴,清明时节了,天气转暖,哪有什么风寒?
  不过他旋即意识到,谢安话里有话。
  这一下,郗愔是彻底闭上嘴,一言不发了。
  “报!启禀三家主,姑孰来信。”一名谢家家臣急匆匆而来。
  谢安接过来,拆开,对着郗愔扬了扬:
  “方回兄可要一看?”
  郗愔下意识的又退开两步:“尔家私事,余还是不看的为好。”
  谢安叹了一口气:
  “也没有什么,大司马想要征召余为军中主簿。”
  “什么?!”郗愔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安将那信随手在风中一丢,显然一点儿尊重都不打算留给桓温,喃喃说道:
  “他也要落子了······”
  第九百一十章 潜龙在渊
  说罢,谢安摇了摇头,又轻轻发笑。
  郗愔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桓温征召谢安入军,俨然是要把江左世家之中,继王羲之之后的领军人物直接给掌控到自己的手中。
  一旦谢安的行动受到限制,那么江左就将会在和大司马府的对峙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现在江左世家缺少一个主心骨,而谢安就是合适的人选,只看朝廷什么时候再次征召,谢安就顺势入仕,这显然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一件事。
  否则谢安跑到建康府,是来旅游的?
  然而现在桓温征召谢安,形如釜底抽薪之举。
  偏偏谢安一介布衣,无论他在朝野的影响力和声望有多高,面对大司马的征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都没有想到,陈兵姑孰、不断向朝廷施加压力,想要获得姑孰太守之位,并且趁机入建康府把持朝政的桓温,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谢安的身上。
  若朝廷想要保住谢安,总归是要对桓温做出妥协的。
  更甚至,对于桓温来说,一个谢安,或许比姑孰太守更有价值。
  扼住了对方的领军人物,此消彼长,也是大占便宜。
  因而郗愔对谢安的轻松含笑,感到诧异。
  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担心?
  桓温的性情,有刚猛,有阴柔,是典型的枭雄,而且其行事一向只看后果不看过程,已经有一些人暗戳戳的将其比喻为“曹操”。
  因此谢安就算是打算去做桓温的苟,哦不,荀彧,也该知道,自己到头来也不可能获得对方完全的信任,少不了还是死路一条。
  看到了郗愔的诧异,谢安解释道:
  “昨日朝中就派人来询问余是否愿入朝担任侍中,加吏部尚书,余已经同意了,算时间,朝廷旨意应该已经下达建康我家府上。好巧不巧,倒也正好把大司马的征召之令略微早些时候。”
  郗愔眉毛一挑,没想到一直号称自己不会入仕的谢安,竟然在昨天就暗戳戳的接受了朝廷的征召。
  朝廷旨意若真的提前下达,那大司马的调令,晚来一步,自然也就算不得数了。
  可是为什么昨天就答应了朝廷,却并没有公开呢?
  郗愔大概猜测到了什么,便听到谢安笑眯眯的说道:
  “家中还有些私事,答应了朝廷月中上任,因此并未多加宣扬。没有想到承蒙大司马厚爱,竟然还得到了大司马的征召。若不是朝廷器重,这一次怕是要去荆州走一遭了。”
  郗愔顿时明白了谢安的打算。
  等大司马征召谢安的消息放出去,朝廷征召谢安为侍中的消息也放出去,顿时就会给朝野一种谢安无比抢手的感觉。
  而谢安不管最终选择哪一边,都会给那一边带来更多的目光和期待。
  显然,谢安已经决定遵从朝廷征召。
  这也意味着谢安带着谢家倒向了朝廷,和大司马对抗。
  这般众目睽睽下的举动,能够表明谢安的决心,舆论汹汹,自然也就会把谢安的态度,作为王谢两家的最终态度,进而卷挟着都中各家情愿或者不情愿,都得跟着谢安走。
  若真如此,那谢安也就真正成为了王谢各家的执牛耳者。
  从一个只有名望却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布衣,摇身一变,变成权名都在手的重臣。
  谢安只用了一天。
  但是,这大概是他几十年潜心积攒的声望,所推动的厚积薄发。
  又大概是王羲之退隐、王坦之远在长安且态度不明的状态下,王谢两家都急需有一个能够领头的人,甚至王家都不介意此人是不是出自王家了,所造成的必然。
  更或者是谢安对于人心舆论的操控,已经炉火纯青,并且编织起了一张谁都看不到的网。
  否则为什么大司马府会在今日征召谢安?
  为什么谢安要跑到京口来送别谢万?似乎是刻意的想要拉长从桓温所在的姑孰到自己这里的距离,以有更长的应变时间。
  又为什么朝廷会赶在大司马府之前,不多不少,甚至只有半天的时间,抢先一步征召谢安?
  谢安来到建康府的时间也不短了,之前朝廷为什么毫无动静,甚至面对一些人对谢安的不满和质疑都无动于衷?
  这一个个问题在郗愔的心底泛起来。
  刹那间,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在眼前这个中年人噙着笑的面容下,他似乎看到了很多。
  细思极恐。
  被郗愔时不时的看一眼,谢安并不以为忤,依旧微笑着说道:
  “方回兄,昨日余卜了一卦,方回兄可知道是什么结果?”
  郗愔谨慎的想了想,没有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陷阱,只好勉强挤出些笑容:
  “愿闻其详。”
  “乾卦,初九。”谢安徐徐说道。
  郗愔皱眉,乾卦初九,对应“潜龙,勿用”,意在厚积薄发、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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