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472节
房旷下意识的伸手想要阻拦,以盟主之尊,自然不合适降阶相迎。
不过还不等房旷伸出手,杜英就已经越过他,朗声笑道:
“之前就曾经听闻梁兄之名,结果余派人向西去寻觅,却迟迟未曾找到梁兄,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相见,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梁殊登时错愕,不过杜英竟然听说过自己的名字,而且看样子还是听到过好名声,这似乎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杜英则笑着解释道:
“阎负已经在长安城中,虽然现在还没有朝廷的官职,但是已经被余和师兄倚为左臂右膀。
其曾经屡次提及,当时在氐人麾下时,还有相得者,正是梁兄。奈何长安战乱时,梁兄正奉命前去劝说王擢休战,所以未能及时和阎负一起投入王师麾下,言语之间,颇为遗憾啊!
因此余派人手持阎负亲笔信西行,奈何中途又有战火阻隔,没有打听到梁兄的下落,当时还颇为遗憾。”
梁殊又惊又喜,自己当时和阎负的关系的确不错,属于相互欣赏,没有想到阎负竟然还对自己如此推崇,更没有想到阎负竟然已经在长安太守府中担任如此重要的任务。
虽然阎负还没有什么实际官职,但是既然其说的话能够进入杜英的耳朵,并且为杜英所重视,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阎负在杜英心中重要的地位。
那一句“左臂右膀”,绝对不是杜英夸大其词。
而这也意味着,今日的谈判,或许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艰难。
也似乎有一条康庄大道,向自己敞开。
当即,梁殊退后一步,郑重见礼,同时不无感慨的说道:
“鄙人当时的确就在天水秦州刺史处,得闻长安为王师所复,一时感慨于前路迷茫,幸而秦州刺史提议,让鄙人客居天水,方才免于乱世流离之苦。”
杜英已然明白梁殊近期的心酸遭遇,他本来是作为说客前往天水的,结果谁知道到了天水,回头发现,长安都没了。
接着便是扶风之战、新平之战,一连串的变化,让梁殊这个说客一下子没有了劝说王擢的必要——氐秦都快灭亡了,还能劝说个啥?
而且讽刺的是,根本没有用梁殊劝说,王擢就主动从前线撤回了兵马。
一来是因为杜明被任命为天水太守,并且随时准备进入天水,让王擢感受到了权力将要被夺的危机感。
二来也是因为杜英的崛起让关中的局势进一步混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算杜英还打算和桓温并肩北伐,那至少和江左也不是一条心的,所以同一面旗帜下,这其实是两方,甚至是三方势力。
因此王擢并不想贸然卷入到这种都快看不懂的复杂争斗之中。
等着这其中有一方逐渐崭露头角,在行投靠之举,显然更稳妥。
王擢退兵,氐秦兵败,梁殊想来也陷入无助,因此王擢有意留他做说客,他也就半推半就留下来了。
第七百二十章 晋末版意呆
现在,梁殊摇身一变,以王擢说客的身份前来新平郡。
显然,这个关中最有名的墙头草,在王师的胜利余威之下也坐不住了。
他主动联络杜英,那么也就等于做出了选择。
所以房旷等人如临大敌,也很好奇王擢是打算开条件还是下战书,杜英却很镇定。
王擢十有八九是来表达投靠之意的,而且以他现在的实力,能够开出来的条件也多不到哪里去。
否则,被派遣过来的,就不应该是刚刚投靠王擢,并且多少都有点儿被迫姿态的梁殊。
梁殊对王擢必然没有多少忠诚可言,所以把王擢的底裤都可能卖的一干二净。
这只能说明,王擢本来打算开出的条件,就已经是不怕杜英不接受了。
“秦州刺史兵马太少,并且名声在外······人尽知之。”杜英微笑着说道,“因此梁兄与其屈尊天水,倒不如来我麾下。更何况家父也准备就任天水太守,并且统筹对仇池之战事,所以秦州刺史想来也要划入家父麾下,都是一家,不用在乎跟着谁。”
梁殊当即惊诧,杜明打算进攻仇池?
这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王擢也没有向梁殊刻意隐瞒什么,这说明王擢也可能不知道?
看到了梁殊的神情,杜英自失的一笑:
“你看你看,久在上位,这说话都有点儿夸张了。现在家父还未动身,进攻仇池只是计划之中,并未开始实施。
但仇池为氐羌之国,延续氐羌血脉香火,王师既扫平氐秦,自然也不能让仇池在卧榻之侧逍遥。
凉州是朝廷的凉州,之前有重兵却因被氐秦牵制而不可用,如今氐秦覆灭,凉州兵马进攻仇池,岂不是顺理成章的?”
梁殊登时忍不住在心中说了一句:
凉公可从来没有想着老老实实的当司马氏的忠臣,太守你确定凉公会纵容令尊统带兵马进攻仇池,而不是直接和仇池合兵一处救援氐秦?
不过杜英说的肯定,这又让梁殊困惑。
毕竟天水距离姑臧也有一段距离。
姑臧城中,如今是什么情况,杜家是不是已经实际掌控了兵权,乃至于控制了凉公,也不得知。
若真如此的话,那凉州,乃至于整个关中的王师,想要进攻谁,还不是杜家父子说了算?
深吸一口气,梁殊正色说道:
“唯有太守这般雄才伟略的豪杰英雄,才能够以区区数战,平定西北。实不相瞒,鄙人此次前来,就是受秦州刺史所托,想要替秦州刺史问一问,太守麾下,可缺兵马?”
这一次,周围的隗粹、房旷等人都不淡定了。
话已至此,意思已经很明白。
王擢,想要投靠杜英。
杜英之前心中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但真真切切听到梁殊表露出来此等意思,心里的一块大石才彻底放下。
固然在王师心中,王擢、仇池和凉州,就是三群乌合之众,但也架不住乱拳打死老师傅。
王师现在还不具备和这三方,再加上负隅顽抗的氐秦同时开战的能力。
而如果王擢倒向关中,那么其自然可以配合杜明,牵制凉州,并且还能堵住仇池兵马支援安定的道路。
三群乌合之众,将不会再给杜英解决氐秦带来任何阻碍。
并且,王擢的投降,其实对于关中来说,也是一个“另类”的鼓舞。
这家伙见风使舵的能力,堪称晋末版的意呆利。
他选择投靠了,那就意味着王师这边,真的要胜利了。
杜英并没有直接回答梁殊的问题,而是微微侧身,他旁边的房旷登时会意,微笑着说道还是:
“天寒地冻的,诸位纵然是心急如火想要平定西北,也不能一直在外面站着不是?
盟主,梁兄,还请速速入内。属下已经令人备下热茶和点心,梁兄远来是客,当先暖一暖才是。”
杜英也跟着笑了笑:
“是啊,要是冻坏了,那岂不是说杜某人怠慢了客人?”
梁殊也不推辞,向内走去。
而杜英和隗粹等人落在后面,隗粹压低声音问道:
“督护,王擢会有几分诚意?”
“诚意应该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了。”杜英皱眉说道,“而这大概取决于,梁殊和王擢,是不是知道关中现在正面临的处境。”
顿了一下,杜英接着叮嘱道:
“先听对面的意见,不过余本人认为,对于王擢,可留其人,可留其兵,但不可留其职。”
房旷和隗粹皆会意。
这是杜英给出的底线了,可以不杀王擢,但是绝对不能让王擢再留在封疆大吏的位置上,更不能执掌兵权。
好在现在关中也是用人之际,所以还是有很多空闲的文官职务可以留给王擢的。
两句话之间,定了谈判的基调,大家也已经纷纷入座。
杜英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回答梁殊的问题:
“关中现在的确缺少兵马,但是进攻安定,还是绰绰有余的。”
梁殊沉声说道:
“恐怕不尽然,否则督护也不会顿兵新平郡,迟迟不前。而秦州刺史麾下可战之兵犹然还有数千,加上天水临时可以招募的丁壮,凑足八九千人也不在话下。
若是有这八九千兵马相助,督护就完全不需要担心氐人负隅顽抗,又会给督护带来多大的损失。
现在关中兵马都是历经长安、渭水等地战事而磨炼出来的精锐,想必督护也不愿意见到这些兵马轻易折损在残酷的攻城战事之中吧。
而秦州刺史,岂不是正好可以为督护在这个问题上分忧?”
隗粹和房旷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擢愿意当进攻安定的炮灰,来给杜英献上投名状,他们当然是乐意见到的。
不然的话,王师现在任何一名士卒都堪称是身经百战,这是日后扩充军队并且同时尽可能保持战力不下跌的骨干,谁都不想把这些兵马折损在残酷的攻城战中。
“话虽如此,秦州刺史这些年来在各个阵营之间摇摆不定,见风使舵的本事,这关中人尽皆知。”房旷开口,“因此秦州刺史率军前来安定,我等如何能知刺史是为氐人而来,还是为关中而来?
我等若以诚心对待刺史,不设防备,结果被刺史所暗害,那岂不是很危险?”
隗粹接着补充道:
“关中各部,素来齐心协力,若是互相提防,那就没有之前渭水以及如今新平之胜。”
第七百二十一章 随手可及的公文
房旷和隗粹齐齐发难,意思自然很明确。
我们信不过王擢。
梁殊也不由得心中苦涩一笑。
给王擢这等墙头草来做说客,果然是件苦差事。
不过梁殊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自己以氐人说客的身份前去王擢军中,说不好听一点儿就是王擢的敌人。
氐人势大的时候,王擢不杀他,是为了留后路。
而如今氐人式微,王擢仍然愿意用他,固然也有利用他口才和能力的意思,但是终归是没有杀他。
梁殊还是很感激的,至少这不杀之恩,自己得想办法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