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416节
法随则微笑着指了指杜英,捋须而笑:
“仲渊虽不及谢夫人有才名,但是运筹战事、施展谋略,余窃以为也算是年轻一辈之中翘楚。
汝二人既情投意合,如今又如愿结为佳侣,谢夫人认为,仲渊如何?”
这个问题,若是丢给一对昨天晚上才刚刚见面的新人,那未免显得唐突而且少了尊重。
简直就是在问,我家这头牛耕地本事如何?
但是杜英和谢道韫早就已经确定了关系,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法随现在问出来这个问题,倒是有些像后世的家长对已经决心一直走下去的小情侣发出的疑问。
这一次,轮到杜英紧张起来了,负手而立,盯着谢道韫。
脸上写满了“快点夸我”的神情。
谢道韫也没有想到法随会有如此一问。
曾经的针锋相对、相互讥讽,到后来的携手走过关中盟的街,再到凭栏远眺,苦苦候君归······
种种前尘泛上心头,谢道韫静静看着杜英。
天地昏暗,而在此天地之间,仍有一人,仗剑策马,既是为了驱除胡尘,也是为了打碎现在的一切桎梏和不公,让这天地,重新变得明亮,重新迎来盛世。
堂上众人,也有些诧异于谢道韫的沉默,齐齐看过来。
而杜英也在看着自己的夫人,从谢道韫的眼眸之中,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她的眼中、她的心中,自己就算不是全部,却也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这让杜英有些惭愧。
因为在他的心中,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而谢道韫,终归只是其中一部分。
谢道韫悠悠然开口:
“不意天壤之中,仍有杜郎。”
满座皆惊。
杜英亦然愣住了。
这······这句话真就兜兜转转,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老天爷,还真是喜欢开玩笑啊。
谢道韫露出了一抹浅笑,眼眸之中蕴含着深情。
刹那间,杜英仿佛读懂了她眼眸之中的意蕴。
我很庆幸,这一方昏暗的天地、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之中,还有杜郎你这般人物。
而我也很庆幸,能够走出谢家的高墙,看到了、遇到了,也得到了,天地之间,顶天立地的你。
杜英也露出了笑容,心中喟然而叹。
自己真的开始背负越来越多的期待。
有关中盟的,有关中百姓的,有师兄和诸多亲信的,而今,又有谢道韫的。
但是这条路,本就是自己选择,那些豪言壮语和承诺,也本来就是自己说的。
路再难,总要走。
这时他已经甩不掉的重负,却也是他前进的动力。
法随抚掌叹道:
“谢夫人所言在理。”
杜英则点了点头:
“承蒙厚赞。”
谢道韫柔柔浅笑,看着他,若非此时还有一道道目光看着,她恐怕会忍不住直接扑入杜英的怀中。
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如此牵动我心?
等到杜英和谢道韫都强忍着翻动的心神,和法随寒暄几句后退下,天色已经正午。
法随知道杜英事务繁忙,也没有留他。
王猛已经等候在外面回廊上,见到杜英和谢道韫并肩,时不时的对视,目光之中郎情妾意的模样,不由得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第六百四十一章 初雪
杜英自然也看到了王猛,而且他早上起来也知道王猛昨夜带着参谋司开了一晚上的会,今天早上便雷厉风行一般凑够了资金要把大司马府和江左各家之前拿到手中的十多处产业买下来。
而且昨天一夜之间,六扇门的人,少了三分之一。
趁着夜色,从光明,隐入了黑暗之中。
不过这些本来就在杜英的计划之中,师兄能够领悟自己的想法并且抓紧推行下去,杜英还是很感动的。
所以杜英笑问:
“师兄的两个黑眼圈那么大,怎么不去休息?”
王猛摇头说道;
“就在刚刚,大司马已经下令准备还师荆州,而王右军也在打点行装。若余也去睡觉了,那谁盯着呢?”
“客人来了,客人又走了,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杜英从容说道,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王猛撇了撇嘴,我信你个鬼。
杜英之所以这么淡定,摆明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都布置好了。
所以王猛又换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扼腕而叹:
“言之有理,若知道太守早就已经看淡此事,那昨天晚上也不用这么忙碌。
现在余就下令把六扇门撒出去的人全都撤回来,免得打草惊蛇不说,还惹得大司马和王右军不满,太守以为如何?”
杜英怔了一下,旋即讪讪说道:
“不至于,既然都已经派出去了,那就如此吧······”
谢道韫看到杜英吃瘪的模样,亦然露出微笑:
“夫君作威作福久矣,也就只有师兄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王猛得意的笑了笑。
杜英则提醒他:
“我作威作福,而师兄旗鼓相当,那岂不是意味着师兄亦然是一般无二的作威作福?这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王猛这才反应过来着了道,顿时不满的说道:
“弟妹偏心了。”
谢道韫瞥了杜英一眼,含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维护自家夫君,分内事也。”
杜英无奈,这话虽然说的没毛病,但是听起来怎么让人那么不舒服呢?
谁又是鸡,谁又是狗?
一时间,师兄弟两个相顾无言,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谢道韫也不再打趣他们两个,微微躬身告退。
王猛看着她的背影,感慨一声:
“圣人诚不我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杜英笑了笑:
“但是画眉之乐,终归有异于独身者。”
言外之意,你这个单身狗又怎么知道恋爱的酸臭味?
王猛不置可否,转移话题:
“不管是谁走,总是要送一送。而且大司马的意思,应该是要留下一路兵马,仍然驻扎在长安城外,领兵之人很有可能是桓幼子。”
“情理之中。”杜英亦然收起来笑容,“桓幼子统兵数量不多,但是却是大司马绝对信任的人,并且统带兵马,颇有大司马之风······不,或许在行军打仗上更胜大司马一筹。
因此桓幼子留在关中,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大助力,却很有可能转而变成最大的阻力,令人不得不好生掂量啊。”
“不用桓冲,则有非议,若用桓冲,其立功无数,关中便不可制衡之。”王猛皱眉,“这也足以说明一个问题,现在关中还是缺少能够服众的名将。老将不在,方能使竖子成名。”
杜英伸手敲着回廊的栏杆,心中显然有些忧愁:
“若桓幼子只会纸上谈兵,那倒也好。但是如此人物,纵然有名将在,恐怕也难以抑制其崭露头角。
至于我关中用兵之将,师兄倒是不用担忧。人才的成长,总归是需要时间的,并非人人都和师兄这般,年少既有才名,如今更胸有锦绣。”
王猛怔了一下,警惕的看着自家好师弟。
以他对杜英的了解,一通吹捧甩过来,总让人觉得没有好事。
“等到长安稳定下来,余便可坐镇长安,师兄自然也不需要被拘泥于郡丞的位置上。天高海阔,才是师兄发挥之处。”杜英解释道,“因此若论我关中是否有比得过桓冲之人,师兄便算其一。”
王猛苦笑一声:“承蒙师弟抬举了。”
顿了一下,王猛又说道:“不过余就算是一块城墙砖,师弟哪里需要就搬在哪里,也架不住现在关中处处都是漏洞······”
师兄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扛不住你这个指使方式啊。
“这才体现出讲武堂的重要。”杜英倒是没有注意到王猛变化的神情,“没有人才,我们自己培养人才。不过在此之前,恐怕还需要师兄带着参谋司多担待担待。”
“今日方知,白手起家有多难,更何况我们这也不算一无所有了。”王猛喟然叹道。
“师兄没有信心?”杜英笑问。
“这倒不是。”王猛负手而立,抬头仰望着天,“只是觉得余这懒散性格,到头来竟然是忙碌的命。”
“若是师兄真的是懒散性子,那么就不会去做这些了。”杜英一副早就看穿了你的表情,“师兄之前的懒散,只是因为以师兄之才,治理一方,如烹小鲜,没有难处,自然也就不会紧张而忙碌。”
王猛转而看向他,哼了哼:
“师弟再怎么吹捧,师兄也唯有尽力而已,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就不要想了。”
一个小小关中,若是能让你累死累活,那我师兄大概是个假冒伪劣的王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