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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17节

  老牛笑道:“老头子等到再长几年,就做不动这刀尖上舔血的事了,到时候若是少主功成名就,廊庭之下,万望还能有老头子容身之处,如此,老头子就满足了。”
  杜英并没有笑,而是正色说道:“此后余若能出人头地,自当不忘老辈之努力!”
  牛叔颔首。
  而杜英的心里叹了一口气。
  刚刚牛叔叫自己可是“少主”,他听得一清二楚。
  在家里,少主指的并不是杜英,而是他的大哥,杜葳。
  显然诸如牛叔等家臣,已经逐渐把振兴杜氏的希望从原来杜葳的身上转移到了杜英的身上,这更让杜英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重量。
  “出发吧!”王猛说道。
  杜英呼了一口气:“出发!”
  第三十三章 少陵荒冢
  ps:今天最后一章啦~
  长安城外。
  官道上一支支粮草车队南来北往,都是向东侧蓝田以及南侧各处山谷谷口转运物资的。
  桓温逼近武关,也让巴蜀过来的晋军斗志高昂,这些日子拼命进攻壁垒,即使是苻雄是秦国名将,此时也叫苦不迭。因此关中又开始征调粮食、抓捕丁壮,以弥补前线折损。
  这可惜这丁壮之类岂是说抓就能抓到,关中腹地,自古民风彪悍,百姓多团结在世家大族周边,结寨自保。世家大族之间虽然多有矛盾,但是事关生死的时候又会相互攘助,各处坞堡营寨互为犄角之势,甚至不给朝廷各个击破的机会。
  因此朝廷除了偶尔能够抓到些已经饥寒交迫、骨瘦如柴的流民之外,几乎抓不到任何的丁壮。
  在这种情况下,负责招募——美名其曰招募——士卒的秦国将领和官吏们也很无奈。
  杜英三人是沿着官道从华阴一路赶来长安的,且不说他们的手中本来就有表明身份的令牌,杜英和王猛的令牌是华阴太守董荣签发的,而任群手中的则是潼关守将雷弱儿签发的,这两个都是朝中有话语权的大佬,基层的将领和官吏当然见到令牌之后根本不敢找麻烦,更何况邮差虽然是最底层的吏员,那也是朝廷的人,拉壮丁也拉不到他们的头上。
  就算真的有胆大包天的,动脑子想一想这个时候还有胆量在官道上大摇大摆走着的,又有几个是自己能惹得?其实底层的吏员还好,真要是抓到了哪位大佬的家仆之类的,那足够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杜英三人反而很是顺利的一路从华阴抵达长安,不过他们谨慎起见再加上时间也很着急,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长安城,就直接折而向东南,前往少陵,留下在战火中饱受摧残的长安城于身后。
  不过杜英很清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应该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还会见到长安城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应该是以攻打长安城的敌人的身份前来。
  希望到时候这座历经沧桑与战火的雄城,能够给自己几分面子。
  很快就进入少陵地界,官道上已经长满了荒草,周围原野上散布着断壁残垣,似乎在述说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家破人亡。
  王猛和任群的神色也旋即凝重起来。
  一路走来,他们已经习惯于见到这样的景象了,不过当这样的景物出现在少陵的时候,他们难免愈发的担忧。
  会不会杜氏的遗民也都已经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消散了?
  杜英看上去倒是颇为淡定,颇有兴趣的打量着不远处的那座土丘。
  土丘高大,上面的树木郁郁葱葱,土丘下犹然还能看到一些红墙和屋舍,虽然破败不堪,但是从这规模上能够想象得出当年应该也是庄严肃穆之地。
  这应该就是少陵了。
  “我们且往那边走。”杜英指了指少陵的方向。
  “师弟发现什么了?”王猛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可是看到的依旧只有荒冢一座,因此有些奇怪。
  “既然没有看到人,就不妨先拜谒一下少陵。”杜英淡淡说道。
  任群和王猛对视一眼。
  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
  任群旋即笑道:“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
  两汉本来就以厚葬为主,尤其是在文景之治后,国力昌隆,周边蛮夷也尽是拜服,因此厚葬之风日益盛行。
  传闻汉武帝陵墓之中,金银珠宝塞满了墓室,以至于一些并不算名贵的器具——这个不名贵当然是相对于帝王家来说的,对于寻常百姓家,那也都是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存在——干脆直接散落在陵墓周围,而或者只是浅浅的挖坑埋了,后人耕地一锄头下去就能够挖出来点什么,令人赞叹先汉的昌盛繁荣。
  少陵亦是西汉强盛时候的陵墓,论规模虽然比不上帝陵,但是其中随葬品必然也不在少数,而地表上也有配套的殿宇,包括享殿、庙宇等等,红墙碧瓦,向世人宣告大汉王朝之强盛。
  只可惜往事如烟,少陵虽然有周围的守墓人多加保护,但是守墓人也不可能在这乱世之中还顾及到这些殿宇如何,甚至战火一起,大家争相逃命,有没有人盗墓都管不了了。
  毕竟这天,也已经不再是大汉的天了。
  现在呈现在杜英等人眼前的少陵,除了这座树木青葱的坟茔之外,其余的地表建筑已经几乎难以寻觅,毕竟长安这一带也经历了三国到五胡乱华的一次又一次战乱,少陵此处纵然并不是在长安城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乱兵往来,也难免受到影响,更何况多少年风吹日晒,大自然本身也对建筑有足够的破坏能力。
  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陵墓正面的一段墙体和墙体掩映下的屋舍,不过红墙已经不见红色,瓦片已经脱落干净,那些斑驳的青砖似乎述说着这里曾经经历过的一次又一次的掠夺——对于周边的百姓来说,这些砌墙用的青砖可也都是好东西,也不知道多少人直接拉回家去搭建房子了。
  杜英三人在荒草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跋涉,总算走到这断壁前,这里应该曾经是陵墓享殿外的正门,只可惜只剩下了墙壁之间的一处缺口,再往里看,一座座屋舍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采,甚至多数都没有了屋顶。
  风吹过,屋舍间甚至是窗框中探出来的荒草都随之摇曳,述说着无限的凄凉。
  “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先在这凑合一晚吧,明天再去周边转转,总能发现点什么。”王猛无奈的说道,三人之中数他最年长,此时明显杜英和任群脸上都有些失落,所以王猛也得站出来打打气。
  “也好。”杜英颔首,抬头看向前方的少陵坟茔,这也算坟头睡觉了,不过想必这位史书上称赞贤惠、经历也堪称传奇的皇后,并不会责怪于他们的打扰。
  就当他们准备找一间至少能挡风的屋子时候,前方草丛之中突然窜出来两个年轻小子。
  “什么人?!”双方几乎是异口同声,杜英他们的手都直接按在了刀柄上。
  看到是两个少年,估计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当先的那个少年举起手里的东西,是一只被抓着耳朵的兔子。
  第三十四章 遗民(这次章节对了)
  ps:上午一边和导师扯,一边家里网又一直崩溃,给我弄崩溃了。感谢大家的指正!
  有两个坚决不透露自己姓名的少年引路,杜英三人转过少陵,再沿着一条几乎湮没在荒草中的小路向南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一座远离官道的坞堡。
  坞堡并不是很大,但是深壕高墙,一看就知道建设这座坞堡的人应该是精通于军事的。
  坞堡门打开,一队手持兵刃的士卒——可能称之为持械村民更加贴切一些,毕竟他们虽然衣衫整齐,但是身上没有一片铁甲,手中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一看就是战时为兵、平时为农的坞堡百姓。
  当然坞堡之中也可能还有别的战兵,不然的话凭借这些说一句乌合之众都不为过的村民百姓,一个坞堡是不可能在乱世之中存活太长时间的。只不过现在他们看到杜英等人不过只是三个书生罢了,因此并不想过早的暴露实力。
  “你们是什么人?”村民们把那两个少年护在身后,警惕的问道。
  杜英当即上前拱手:“敢问此处可是杜陵杜氏所属,少陵坞堡?”
  “杜氏?”村民们顿时皱眉,其中两人更是已经握紧了刀。
  王猛和任群同时向前一步。
  这些人到底是并不知道杜氏的存在还是说他们真的和杜氏有关系,只不过现在并不知道应不应该在外人面前直接坦陈出来。
  毕竟杜氏主脉现在在凉州,可是秦国的敌人,所以暴露出来自己和杜氏有关系,很有可能直接惹祸上身。
  王猛虽然很想吐槽自家师弟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不开门见山、坦陈来意的话,只会让人家更加怀疑。毕竟这年头不会有什么人没事在荒野上乱晃。
  “怎么回事?”一名老人越众而出,皱眉说道。
  “堡主,他们有兵刃。”旁边的一名村民提醒道。
  “无妨。”老人摆了摆手,打量着杜英,淡淡说道,“老夫看几位年纪轻轻而仪表端正,当非俗人,不知道是路过此地想要借宿还是只是误入?”
  “堡主,他们跟两个小子说的是借宿,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就把人带来了。”一名中年汉子应该是那两个少年的长辈甚至父亲,在一边带有愧色的说道,“属下教导无方,还请堡主责罚。”
  “这个以后再说。”老人眯了眯眼,依旧看向杜英。
  他刚才的话里非常清楚,来了,要么是借宿,要么是误入,只能做出一个选择,至少他是不会正面回答杜英刚才这个问题的。
  王猛刚想要说“借宿”,现在天色已晚,至少先进去再说,有什么话也都可以说清楚。
  乱世之中,各处坞堡村寨自成一体,但是绝对不是变成一个个的强盗老巢,绝大多数都是本地豪强组织村民自守罢了。因此这些坞堡往往还是比较热情好客的,杀人越货这种事应该做不出来,更何况杜英他们三个一看就没有带什么东西。
  杜英却抢在王猛前面,直接说道:“在下京兆杜氏嫡脉后人杜英,家祖同家父,皆为凉州刺史府长史。此次前来寻找杜氏于少陵的遗民,寻到此处,因此恳请老先生赐教。此是家父书信,还请老先生过目。”
  说着,杜英就从怀里掏出来家书,向前一伸。
  老人不由得眯了眯眼。
  旁边的村民们从原来的紧张之中更多了几分惊讶。
  王猛和任群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杜英这明显有赌的成分,假如赌赢了,万事大吉;赌输了,那抱歉,明天他们三个就有可能一起蹲在长安的大牢中,还得挂上“凉州细作”的罪名,要么充军,要么被砍了脑袋,就要看朝廷怎么想了。
  老人举起手,王猛等人的心自然也跟着一下子提起来。
  反倒是杜英,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村民们缓缓退下。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对杜英拱了拱手:“杜氏家臣殷存,见过少主。”
  紧接着,他双手接过来家书,只是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名字,颔首说道:“确是家主笔迹。”
  说罢,便直接还给杜英。
  王猛和任群脸上都露出喜色。
  而杜英,又何尝不是长舒一口气,他还礼之后,上前扶起来老人:“家父信中曾告诉晚辈,少陵家业,皆在殷氏护卫之下。殷家叔爷,算是族中长辈,当祖辈礼节待之。”
  殷存便是当年杜预收养的孩子之后,算年纪,实际上比杜明大、比杜耽小,本来就卡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因此怎么称呼实际上都能够解释的过去。只不过杜预当年把殷存的父亲当自己的孩子抚养,因此假如尊重杜预的意思,殷存的确要比杜明年长一辈。
  当然了,为了获得殷存的支持,杜明并不介意给自己平白多一个叔父,所以专门跟杜英强调要以祖辈礼节待之以示尊重。
  殷存打量着杜英,不由得感慨道:“属下年少的时候曾经见过家主,今日得见少主,本就觉得和家主有几分相像,却不敢相认,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少家主前来。我们这些少陵遗民,困守祖业经年,终于等到本家人来了。”
  杜英含笑点头。
  殷存这句话自然只是为了客气罢了。杜英才不相信这老爷子的记忆力能够好到记得几十年前杜明长什么样子,尤其还是年少时候的样子,然后再和杜英对上号。
  而殷存后面的话自然就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是杜氏的遗民,守着这一份家业这么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你们来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忽略了我们这些年的辛苦,怎么也得保证我们的话语权。
  至于殷存深层次上的意思,是保证话语权还是不能抢夺话语权,恐怕还得两说。
  至少现在当着杜英的面,他不能把话说的太生硬了,甚至相反,还得客客气气的,甚至热泪盈眶都行。
  毕竟殷存现在还不知道杜英的底细,谁知道这位少主是怎么冒出来的,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目的,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既然知道少陵的这件事,就必然和杜氏,而且是杜氏嫡脉有脱不开的干系。
  因此谨慎一点、摆明自己犹然心念杜氏的态度,并非坏处。
  一切尚且可等事情弄清楚了之后再做变化。
  而假如上来就对杜英冷眼相待,那且不说周围村民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万一杜英背后真的还站着什么大势力的话,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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