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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宴 第213节

  纪寒川眉梢微动,心中生出一抹嘲意,却鬼使神差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想,或许,他是想去不同的地方看看了。
  岛上的生活,是纪寒川从未经历过的。那颗一向追求刺激的心,居然也渐渐被一种陌生的“麻木”包裹。
  直到他发现,岛上有一个古怪的“禁地”,从来无人靠近。他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悸动。
  那个夜里,他摸黑潜了进去。花世的长生牌,地窖的锁……
  一个令人血脉贲张的猜测,在他心头猛然升起。
  他强行按下心思,想着日后慢慢探查,身后却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宝贝……我的宝贝……”
  纪寒川猛地一惊,转身看去。
  “收养”他的女人赤着脚,散着发,模样与平日的温柔大相径庭。她看着他,眼中不再是慈爱的怜惜,而是空洞与恼恨。
  “谁许你来这里!”女人忽然嘶喊,声音尖锐,“滚!你滚!再也不要出现!”
  她歇斯底里地扑上来。纪寒川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愈发坚信,他的猜测没有错,这里一定藏着巨大的财富。
  女人发疯般地在他身上撕扯、捶打,他一时不耐,狠狠将人推开。
  她的身子单薄不堪,竟被这一推生生撞到墙上,鲜血顺着额角流下。她的气息急促而紊乱,目光却死死锁在那口地窖上。
  纪寒川没想到她竟死得如此轻易,却并不在意,只趁她还有一口气,上前逼问宝藏如何开启。
  女人双眼仍盯着那暗门,还带着最后一丝难以磨灭的不甘。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他却捕捉到了几个字——心头血,活着,七夕生辰。
  无论他怎么逼问,她只是重复着这些字眼。
  很快,“养父”也跟着赶来,他看到妻子额头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心神俱裂,那一刻,他几乎发疯一般,扑上前与他拼命。
  他皱了皱眉,只得同样杀掉。
  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可惜,岛上再无人知晓宝藏之事。唯一的线索,只剩下女人临死前的几句话。
  七夕将至,又是一年生辰。她的心头血,又要再长大一岁……他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一定要……活着。
  纪寒川缓缓抬起头,双目布满血丝,脸庞已然扭曲。他张口,却发不出言语,只在喉咙深处,挤出低沉而破碎的音调。
  真的有宝藏……
  宝藏,就是他自己。
  乱葬岗上阴差阳错的相遇,女人恍恍惚惚的收养,他那一声鬼使神差的答应……
  或许,命运给过他机会。
  林安眼看着纪寒川由兴奋到暴怒,到癫狂,到麻木……她的心中同样酸楚。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这沉默与绝望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便在此时——
  一个身影忽然闪动,直直撞向僵立原地的纪寒川。
  “噗嗤”一声脆响,一柄剑洞穿了他的身体,鲜血瞬间喷溅。
  陵子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纪寒川的身后。在他手中,握着一柄剑。
  纪寒川瞳孔骤缩,低头望着自己胸前的剑锋,血液顺着剑刃汩汩流下。孩童的木剑还掉落在他脚边,而在他身体里,是一柄真正的男儿佩剑。
  陵子衿面色惨白,双手颤抖,却依旧死死攥着这柄剑。
  ——那是在尚未装满的第十七号箱中,他们为儿子认真备下的剑。
  陵子衿面容扭曲,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快意。激烈的情绪牵动了嘴角的伤,裂开的口子再次溢出鲜血,与纪寒川胸口喷涌而出的血液混在一起,在他脸上横流。
  “这是爹娘送给你的啊……”他声音暗哑,字字泣血,“就让我,代他们,送给你吧。”
  “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咬紧牙关,眼中泪光炽烈,恨意如烈火翻滚。
  可若只是恨,他不会如此煎熬。
  八年的朝夕相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爹娘对那个走失的孩子有多深的爱与愧疚。爹娘唯一的心愿,便是他能好好活在这世上。
  陵子衿知道,倘若爹娘在天有灵,看见这一切,纵使纪寒川如此丧尽天良,他们也会心软,会原谅,会护他周全。
  可他……做不到。
  “爹,娘……”陵子衿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孩儿不孝,只能忤逆你们这一回了!”
  手中灌注全力,剑锋再次深深推进,更多的鲜血迸射而出。
  纪寒川身体本能地一颤,却已经没有了更多的反应,火把从他手中跌落在地,照亮他眼底最后的涣散。
  “我杀了你们最爱的儿子……”陵子衿泪如雨下,缓缓低语,“我带他,来见你们……”
  “嗤”的一声,佩剑被拔出了纪寒川的身体,却再次洞穿了另一个身体。
  陵子衿将长剑送入了自己的胸膛。
  “不要!”林安双目被火光与泪水同时刺痛,想要阻拦,却抵不过陵子衿决然的死意。
  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猛然一脚,将地上的火把踢入散落的破碎木箱。火把上的桐油与松脂四下沾染,火舌瞬间窜起,烈焰沿着碎木与旧布飞快蔓延。
  十余年的执念与心血,在这一刻,随着那些木箱一并被火焰吞噬,化作火光轰然冲天。
  陵子衿站在火海之中,缓缓阖上双眼。烈火映照中,两个少年的身影同时倒下。
  就在这一刻,林安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们两个,都仅仅只有十六岁而已。
  “安儿。”陌以新的手掌握住她的手,他凝视着火光,冷冽的目光中掠过一抹复杂,却只是低声道:“该走了。”
  三人踏出小屋的一刻,火焰轰然冲破地窖,将小屋也席卷其中。
  屋外,劳工们不知所措地望着那片火光。眼神惶惧,却无人敢动。昨日岛主立毙两人之举犹在眼前,恐惧紧紧捆住了他们的手脚。
  “怎么……会是这样……”林安喃喃道。
  疑云密布的孤岛,七夕生辰的献祭,头戴蚌壳的神秘人,行事诡异的岛主……所有纠缠在一起的谜团,在这一刻尽数化作灰烬。
  耳边仍回荡着方才的哭声与笑声,林安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心中或惧或疑,却都笼罩在一股难言的压抑里。
  整个小屋渐渐被吞没在愈烧愈烈的火势之中,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人喉咙发涩,呼吸发紧。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忽然惊呼一声:“火……火烧到林子里去了!”
  众人一震,纷纷回头。
  身后,外围的油松枝叶早已被风裹挟着火星点燃,漆树的枝干在烈焰中发出“噼啪”脆响,火苗顺着风口成片蔓延,整片林子仿佛被披上了一层燃烧的红衣。
  “怎……怎么会这样……”有人声音发抖,满眼惊惶。
  小屋早已化作火囚,木梁坍塌,火舌嘶吼,四周尽是木料燃烧声与屋顶崩裂的轰鸣,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
  众人本就被压得睁不开眼,谁也未曾察觉,不单单是眼前的小屋,外围的林木不知何时竟已烧得一片通明。
  借着海风与松脂,火焰迅速合拢,正要将小屋前这片空地团团围住。
  林安张大了嘴,她不明白,小屋地窖里燃起的火,怎会在顷刻之间,烧到了林子里……
  陌以新面色骤冷,拉住林安的手,将她紧紧护在身侧:“快走,赶在火线彻底合拢之前闯出去。”
  人群如同惊弓之鸟,一窝蜂向外冲。风声呼啸,火势如潮,热浪一层压过一层。脚下的土地已渐渐开始灼热,枯枝被踩碎的瞬间便“噼啪”冒火。
  “往海边!跑到海边去!”有人嘶声喊着。
  四周的林木在风中化作助燃的薪柴。高耸的油松,针叶中本就油脂丰厚,一旦燃起,火苗便轰然成片,迸出的火星被风卷起,犹如火蛇从头顶呼啸而下。
  夹杂其间的漆树更是火上浇油,燃烧发出的浓烟腥呛刺鼻,熏得人喉咙火辣,胸口发闷。
  叶饮辰被呛得剧烈咳嗽,手不受控地捂上心口,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直冒。
  林安连忙伸手搀住他,急声道:“坚持一下!”
  “我没事。”叶饮辰应了一声。
  三个人继续快步往外奔去,林安遥遥回望一眼,只见那小屋已彻底沦为火海,火舌窜向林间,云层如血,好似天地同哭。
  三人带路冲了出去,后方的人群亦蜂拥而上。有人跌倒,被硬生生拉拽起来;有人头发被火星点燃,尖叫着拍打。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行人踉踉跄跄,终于冲出火海,烈焰仍在身后翻卷,而遥远的前方终于透出一抹幽蓝——那是大海的颜色。
  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窒息的灼热。众人冲出林线的瞬间,仿佛从炼狱重回人世,终于能停下稍作喘息。
  林安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在慌乱的人群中扫过一圈,面色不由一变,脱口道:“不对,还有人没出来!”
  方才所有劳工都被纪寒川召到小屋外围,准备搬运他的“宝藏”,可还有包括李婶在内的几个女子并未在场。此刻一看,她们也并未出现在林子外围,不知宅院那边情形如何。
  念及宅院,林安忽又想起贱奴。那人虽是偷钱的小贼,却远远罪不至死,可如今还被他们捆着手脚困在衣柜里,倘若火势已蔓延至宅院,他便只能被活活烧死,岂不等于是被他们害死的?
  陌以新同样意识到这一点,他神色冷峻,沉声道:“这里火势已经稍缓,我去宅院那边看看。倘若有人没出来,我带她们走,贱奴也交给我。”
  “我和你一起去!”林安立刻道。
  陌以新却抬手将她拦住:“你先带伤员往海边去,将所有人安顿下来,随机应变。”
  他语气沉稳,不容置疑。
  一句随机应变,林安领会他的意思——林子里这场火起得蹊跷,情况未明,他们必须有人留在外面。
  林安咬唇,终于深吸一口气,朝陌以新用力点头:“万事小心,平安回来!”
  陌以新看着她,眸光深邃,似无言的回应。下一瞬,他转身而去,逆着人群奔往宅院的方向,只留下一个毅然的背影,衣袖在风中猎猎鼓动。
  林安咬紧牙关,扶着叶饮辰,带着惊慌失措的众人,一步步朝着海岸的方向奔去。
  远远望见当初登岛所乘的客船,人群中迸发出一阵夹杂着哭腔的欢呼,却顾不上歇息,更加加快了脚步。
  海水已在眼前,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许多人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沙地上。回头望去,只见整片林子已成火海,火舌腾起,映红了半边天空。
  林安将叶饮辰小心扶坐在礁石上,低声叮嘱:“你先歇一歇,不要乱动。”
  她抬眼望向火海,想着陌以新离开的背影,心头揪成一团。
  她强自压下心绪,随即招呼众人准备上船安顿,待之后所有人清点到齐,便开船离岛。
  一片忙乱之中,一个面色焦灼的妇人跌跌撞撞扑到她面前。
  林安一眼认出,正是先前被关在囚室中的那个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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