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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城尉有肚量容我二人形容狼狈,必不为常人,安邑虽为国都,却可见贱民与公侯共处一室,在下由此猜度,城尉莫怪。”
  莫寅放空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道:“义士高见,在下非安邑之人,但早年在安邑待过几年,至今仍仰慕安邑学风,只是守城日久,终不得见。”
  “我观义士仪表不凡,敢问在安邑可有高就?”分明入城时已告知与他,他观越离神色,又问一遭。
  鲁大也好奇地望过来,嘴里还嚼着肉条。
  门外有人推门而入,此人与莫寅皆着长衫,文气更重。
  “这是我城中城管许鹭,负责后勤事宜。”莫寅介绍道。
  许鹭身量不高,长脸长髯,神情有些漠然,朝他们一礼。
  “不知二位有何方法护我上饶?”
  越离迅速以茶漱口起身回礼,先回答了莫寅的问题:“许城管稍等,可否劳烦取地图来?城尉,实不相瞒,我在安邑乃公子淮帐下幕僚,如今……自然是另谋生路。”
  莫寅愕然片刻,怪不得他入城时那般搪塞,公子淮身死,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
  他心下又信几分,既是慨叹又是宽慰:“公子淮为国捐躯,义士既是在他帐下,想必很有些本事。”
  许鹭取来羊皮地图,越离道谢接过摊在莫寅案上,端起烛台笑道:“城尉谬赞,只是这本事能不能用上,就要看城尉的本事了。”
  鲁大这时也吃了个半饱,饶有兴趣地凑在他身后,并不插嘴。
  他慢条斯理地列举完上饶城的后方之利,借兵之言堪堪出口,便被许鹭严词拒绝。
  “不可!上饶之后便是长驱直入的民城,无险可据无将可依,若借兵北屈,赵军一旦绕过北屈直奔上饶而来,我上饶中空,如何守得住?!”
  北屈与上饶隔着百里,许鹭之忧并非空穴来风,他怒目而视,看在莫寅的面上才没有出言斥责。
  越离颔首道:“许城管所言极是,上饶乃兵家必争之地,不可轻失,”他话锋一转,对上许鹭熊熊燃烧的目光,问:“北屈如今已是孤城一座,从蒲阳到北屈,路上皆无可掠大城,赵军深入腹地,十多万大军每日所耗几何,许城管比在下明白,依你们看,赵军绕过北屈的城粮,直奔有备有粮有补给的上饶而来,有几分胜算?赵王会如何选?”
  莫寅盯着他略显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绕道,许鹭怔了怔,默然不语。
  身后传来鲁大喝汤的呼噜声。
  烛光一闪,莫寅不无痛惜道:“不是我见死不救,只是……上饶和身后的子民赌不起,若赵王孤注一掷,看准了我上饶城空,奋而攻来,我莫寅万死难辞。”
  “你有多少兵力?”
  众人望向鲁大,他擦擦嘴,挤进包围圈。
  莫寅犹豫道:“满打满算五千,若后方支援迟迟不到,最多两月,上饶迟早……”
  鲁大道:“满打满算我要两千五。”
  许鹭道:“不行!这不是要空我上饶?!”
  鲁大再道:“两千,北屈孤城一座,不能再少了。”
  许鹭咬牙:“一千!我上饶……”
  鲁大拍掌:“成交!”
  越离:“……”
  许鹭与莫寅表情空白地对视一眼,许鹭拍案而起,“荒唐!加上北屈城兵,三千兵力对赵军十万,哪里来的黄口小儿?!”
  越离被他的手指戳歪了脑袋,正要解释,鲁大火上浇油道:“那你给两千啊。”
  许鹭被气得火冒三丈,莫寅半拖半抱着他,连日来的愁云被这么不知所谓地一搅,反倒笑出声来。
  越离抚着地图的卷边,也吃吃笑起来。
  最后是莫寅拍板,定了拨出一千兵力兵粮,加上北屈城中原有的军民,鲁大掰着手指算了算,满意地冲许鹭抱了抱拳。
  许鹭木着张脸,跟在莫寅身后躬身,莫寅体贴道:“我给二位写一封投名状,免去你们入城之繁琐,北屈与上饶遥遥相望,若非力有不逮身负重任,不敢轻弃,援兵不知何时能至,若二位能力保北屈,这城尉我大可拱手相让,望义士怜我生民无辜。”
  越离叹了口气,与他对拜:“上饶有莫城尉,可无恙矣,在下不才,愿力竭而死。”
  鲁大笑了笑,粗犷的面容上显出宽厚的慈悲,语调也不再轻浮:“赵军不仁不义,毫无苍生之德,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既是人和,更是天罚,诸位放心吧。”
  他周身无贵气,也不通繁礼,口音南来北往地杂糅着,不时听出几分滑稽。
  可他举手投足都是世俗外风尘里磨砺出的自在,无须矫饰,便有令人信服的气度。
  莫寅深以为然,许鹭则深深看他一眼,拨兵调粮去了。
  第57章 守城
  当晚两人各有安寝,越离要了盆热水擦了擦身子,换上莫寅差人送来的葛衣,沾在枕上连怎么合的眼都不知道。
  曙色一缕缕攀上窗棂,他盯着发白的窗纸怔然片刻,一跃而起,披上那件看不出原样的外衫冲出门去,鲁大已端着碗在和许鹭笑谈。
  鲁大在笑,许鹭在谈。
  “着急忙慌的做什么?”鲁大见他一脸惭愧,晃了晃手里的热碗,“不碍事,去把早饭吃了,咱们上路。”
  越离朝他二人颔首,走到水井边洗了把脸。
  清晨的寒气未消,他打了个哆嗦,抚去脸上的水珠。
  鸟鸣鸡啼,行甲铿锵,满载的车轮毂毂轧过路面,这一头那一边,哪哪都和落风院的朝霞不一样。
  每一日途经的人间都不尽相同,越离半跪在地上,捏了捏自己的腿骨,竟发现有薄而坚实的肌肉,仿佛在告诉他,此路非虚。
  待角声传入风里,一千兵马朝北屈进发。
  鲁大与越离依旧是坐在板车上,只是这板车宽敞得多,他双手抱头便躺了下去,招呼道:“快歇歇,进城可有得忙了。”
  一千人马里半数着铠甲半数着葛衣,鲁大把战车皮盾全换成了火油和弓弩,又多要了草药和纱布,摆足了只守不攻的架势。
  “这样……能挡住十万赵兵吗?”
  鲁大睁开一只眼,“现在才问?不怕给北屈殉葬?”
  越离躺下去,两人摊成两张饺皮:“你是行家,我跟着你走,有什么好怕的?”
  鲁大哼哼笑道:“那依你看,守城靠的是什么?”
  东方的赤色朝霞浮向八方,吐出白软棉丝,轻悠悠地四散留痕。
  越离看着头顶上细瘦伶仃的白纱,慢声道:“攻城以攻心为上,赵王暴戾嗜杀,又扬言天下,此心已失,此消彼长,长的是守城的人心。”
  “不错不错,守城靠的就是万众一心,非绝境不能守,”鲁大偏过头,戳穿道:“不过,你并不信吧?”
  十万豺狼来势汹汹,北屈既无护城河也无山川险,一座城池孤零零地伫立着……
  越离没说信与不信,左右他人已在此地,尽力而为竭力而死,一条道走到黑,便是他此行的目的。
  北屈的城守名唤付承,比莫寅还要长几岁,瘦长的高个儿与黧黑的脸孔下,是如出一辙的紧绷。
  一千兵马说多不多,在草木皆兵的北屈守将看来也很有威慑,幸好一路举着魏旗而来,才不至误伤。
  鲁大将莫寅的手书呈上,北屈城下杂草遍生,很久无人顾得上城门的面目了。
  城门发出刺耳的拉锯声,付承匆匆走下城头,迎上二人,听到只有一千兵力,脸色明显黯淡不少。
  鲁大没时间宽慰他,要他将城中老幼妇孺都召在一处。
  几人交谈间一名挑夫正矮着身子贴墙而过,鲁大眼尖,哎哎地唤住了人。
  “老伯,你这桶里装的是什么?”鲁大边问边大步走去,付承与越离皆一头雾水,紧跟在后。
  被唤住的老人看到付承,歪身卸下扁担,不等他解释,三人已从熏人的臭气中明白了答案。
  鲁大倒是面色如常,甚至揭开桶盖看了看,那臭气更是浓郁,飞出几只绿头苍蝇。
  “这东西好啊,”鲁大赞不绝口,转身对付承道:“大人,不管是人的粪便还是牲畜的,全城收集好了,要派上大用场的!”
  付承死马当活马医,有主意总比没有好,当下命人按鲁大说的一一做了。
  一名小兵上前道:“付大人,能走动的百姓都召在御马台了。”
  付承看向鲁大和越离,等着他们的后文。
  鲁大不满地“啧”了一声,越离温声解释道:“我们初来乍到,民望不足,还请大人前去安抚民心,众志成城,北屈未必是必陷之城。”
  付承不如莫寅灵巧,好在是个指哪打哪的,当即一拍脑袋赶到御马台。
  越离见他身边并无书礼官,便口头述了几句激动人心之语交待与他,付承投来感激一瞥,他赞许地一颔首,目送付承登高。
  自十日前蒲阳陷落,活埋一城的骇人消息传来后,北屈军民便不得安生,时刻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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