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头领走在他二人后面,只当这两个煊人间起了内讧,“县尉”是武人,想必是不愿降的,大概被县令叫人捆绑暴打,不得已一同降了。
只是,这“县尉”身上的伤口与鲜血,也太新鲜了。像是不久之前,刚刚划出来的……
小头领心中突生疑虑。他此时已经穿过城门,走进了内瓮城,即将踏上入城大道。从近处看道路两旁那些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身板子也太壮了!
小头领猛地停下脚步,一边拔刀一边以枭语大叫道:“不好!有诈!”
“不”字出声那刹那,被五花大绑的“县尉刘武”转过身来,乱发间露出一双猛虎般灼亮的眼睛!他双臂一挣,便将浑身绳索崩断!
“诈”字落地的刹那,一截断绳已挽上小头领的脖颈!
张叁勒住断绳,绕着小头领身躯一旋!腾空跃起,踢飞了头领身后亲卫砍来的刀刃!趁着这旋转,将断绳死缠在头领喉头,拽紧绳头,再一个弓身,将小头领的身躯顶上半空!
身躯“噗通!”坠地,脖颈已被扯断。小头领双目大瞪,七窍喷血!
“关门打狗!!!”张叁高声喝道。
两百名枭军已尽数进了内外瓮城。外瓮城的墙头突然冒出几个人影,将藏在墙后的几根绳子斩断,一只隐藏在墙后的吊门轰然坠下,彻底锁死了外瓮城!也将三百名援军拦在了城外!
第37章 再笑一个
城内的枭军眼看被围困,立刻便挥舞手中兵器,砍向两边地上跪伏的那三十名弓手。
先前这些弓手们看似与张叁一样,都被绳索“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但随着张叁那声暴喊,城墙上突然甩下了数十条绳索!这些弓手们跳起身来,纷纷拽住绳索,蹬足上墙,在墙头同袍们的拉拽之下,眨眼便登上了城墙!
将身上的绳子一甩,他们抓起藏在城墙上的弓箭,便与同袍们一起向下放箭!
枭军惨嚎声一片,眨眼间就被放倒了数十人。剩下的人只能穿越城门朝城内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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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大道上那些“老弱妇孺”,此时也抬起头来。“老者”扯掉了花白长须,“弱者”扔开了破旧拐杖,“妇女”露出花钗发髻下的男子面容,“孺子”伸长了刻意蜷缩的身体。
为首的“妇女”从裙裾下面摸出一把大刀——正是真正的县尉刘武。他拔出刀来,带头冲入了枭群之中。
枭军们突见一个面上涂着白粉腮红的健硕“妇女”,一手提裙,一手持刀,猛鬼一般凶恶扑来,都忍不住发出了惊惶的惨叫。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两百名枭军被围堵在内外瓮城中,头领被杀,失了先机,又无人指挥,不一会儿便被屠杀了近半数。
剩下一百来人见势不对,便不管不顾地拼死朝内瓮城门挤去,试图以人数的优势突围,冲入城中,再寻躲避。
刘武等人深陷人群,阻隔不及,眼见数十名枭军涌上入城大道。
忽听一声哨响!马蹄声清脆!
大道另一头的拐角,冲出了隐藏已久的二十四名骑兵。为首的正是许诺“再助张团练一力”的那名十夫长,就连两名皇城司下属也在其列。
骑兵们疾风骤雨般掠来。十夫长手持一柄长刀,追上跑在最前头的枭军,背心一刺穿透身体!将人挑上半空,摔至道边!
他身后其余人,也都追着四散落跑的枭军围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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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留在城外的三百名枭军,在外头眼见城门锁落,听得里面厮杀声、惨叫声不断,已知道大事不妙。
其中有一名副将,奉命带军留守。他这便赶紧发下号令,三百人又扛起云梯、钩索一类的工具,往城门蜂拥而来!
山道狭窄,城门外亦不宽阔,几道陷马坑更是阻隔了前行的道路。这三百人被道路拆分得零零散散,还有数人遭同伴挤压,不慎跌入陷马坑中。
城门上煊军弓手们从女墙之后放箭,前排的枭军则举起盾牌挡击,后排的枭军回以弓弩。在双方箭雨之下,最终还是有数十名枭军绕过陷马坑,最先抵达了城下。
然而刚冲到城墙底下,又被煊军用大石迎头砸下,死伤无数。
副将大怒,拔刀向天,发出近乎诅咒的怒吼,逼迫兵士们前仆后继地向前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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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军的尸体渐渐在城下堆叠,云梯好几次架上墙头,还未能登墙,又被落石砸断。
突然城墙上传来一声虎啸,震彻山林!一颗头颅忽地自城头飞出,滚落在陷马坑前!
副将远远地定睛一看,面色惨白,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正是小头领的头颅!
城外的枭军也只余半数不到,那副将心灰意冷,鸣金收兵。
这场战事不过小半个时辰,城外枭军遗下一百来具尸体、破损梯桥,狼狈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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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叁仍然赤着上身,周身浴血,一动不动地伫在墙头,眼见枭军丢盔弃甲,糜烂而退,甚至连营帐都来不及收拾。他们带来那四五百名做苦力的运夫也跟着跑走了,一行人退下山道。来时似蛇,退时却像一条千疮百孔的毛虫,虚弱地翻过落石堆,往山下逃去了。
四周新老兵士都情不自禁地欢呼了起来!高叫着簇拥着张团练,将手中弓箭都抛向半空!
张叁默默地站在欣喜的人群中,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心情却并不算轻松。
——他们此战大获全胜,却不过杀了三四百人。他回蚁县的路上与李肆一起探查过,枭军新西营约有三五千人,更别提围住魁原的枭军号称十万之众。
枭军已经知道了蚁县的存在,又吃了这么一场亏,早晚有一天还会卷土重来。并且只会来得更多,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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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县尉提着沾了血污的长裙,姿势扭捏地跑上墙头,制止住了围着张团练欢呼的人群,并且将虎皮大氅抱给了团练——这帮子人光顾着高兴,没看到团练还光着膀子吹冷风么!
张叁拥在温暖的虎毛里,徐徐叹出一口热气,对刘武吩咐道:“赶紧让大夫救治伤员。你亲自带人出城打理战场,将能用的盔甲、兵器、箭镞、石块,甚至是枭贼的营帐与物资,全部都收回来,让陈麓带人清点。枭贼尸体全部抛下山崖,不要久留城下,免得引起疫病。”
刘武经此一役,对他服得五体投地,大声道:“是,团练!”
张叁看他一眼,见他还穿着那碍手碍脚的裙裾,疑惑道:“撕开扔了哇,还穿着做甚?”
刘武露出“团练,你咋这般浪费”的神情,叹息道:“使不得,这是阿麓他娘亲的裙裾,还得洗干净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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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鼠大富缩成一团,在内瓮城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小头领无头的尸体就躺在他脚边,鲜血淌成血泊,濡湿了他的鞋袜。
先前张叁来割头颅时,于混战之中,还不忘龇着虎牙对他灿烂一笑,直吓得他魂飞魄散!他此刻双脚瘫软,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趁乱逃命了——再说,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只沾满尘土的靴子踏进了血泊里。
张叁披着虎皮大氅,散着一头黑亮蓬松的长发,倒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单刀,像个真的土匪头子一般立在他面前。
这位张虎匪先是弯下腰,从小头领的尸体上摸出了那块龙形玉佩,抓在手里掂了掂,起身塞进自己怀里。
随即冲着县令和蔼可亲地一笑,又笑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大富哇,辛苦啦。”
县令吱吱地哭了起来,涕泪横流:“团,团,团练,别杀我!我,我,我刚才可是帮了你哇!求求你,饶命哇……”
“杀你不至于,”张叁和蔼地说,“本团练又不是土匪,哪能做那打打杀杀的事?刘县尉?”
刘县尉提着裙子一溜烟跑来,中气十足地喊道:“标下在!”
张团练快乐道:“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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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清晨的这场恶战,李肆并不知晓。
他在昨天日落时分,便攀上了对面的山崖。学着啸哥之前的模样,将帐篷支了起来,又升起篝火为自己取暖。
他没有背那口小锅,因此也不再有热乎乎的羊奶可以喝,便只将干粮拿出来,干巴巴地啃着,又将那条大鱼串了起来,架在火上炙烤。
鱼还没有烤熟,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昏黑的山崖上,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一条双目圆瞪、滋滋作响的鱼。
他昨夜都没有发现,原来山崖上是这样冷的。风吹过树林,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这样诡谲。篝火里若有少许湿木,不仅难以燃烧,而且会散发出一股黑烟,发出难闻的焦味。
他曾经静默又孤独地活了十五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静默与孤独。如今不过热闹了十余日,他便开始品尝到孤独的滋味了。
他嗓子又干又哑,喝了半壶水,还是觉得干涩难受,不再像昨夜那样安心舒适,不再有忍不住想要说话的欲望。
他坐在帐篷里,苦恼地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这才跟啸哥分开了一天,他就这样难受,往后的日子要怎么捱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