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林砚快走几步,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被他微用力一带,就挨着他身边坐下了,动作行云流水。
“嗯,户部没事,就直接过来了。”林砚侧头看他案上的东西,“这么多?都是宗室那些陈年旧账?”
“冰山一角。”萧彻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上了极少外露的疲惫,“积弊百年,盘根错节,比想象中更乱,田亩、铺面、食邑、赏赐、借贷……账目不清、记载混乱、甚至多有涂改遗失,张厚朴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主持大局尚可,具体清查还得靠你和褚晔多费心。”
他说着,很自然地将林砚往怀里又揽了揽,下巴轻轻抵着林砚的发顶,汲取着那点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面对这些烂账的烦躁。
林砚顺势靠着他,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看。
好家伙,这记账方式还停留在上古时代,条理不清不楚,字迹龙飞凤舞,关键数字还模糊一片。
很显然,记账的人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做账,纯粹是敷衍。
“这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生怕别人看懂是吧?”林砚忍不住吐槽,“还有这墨,都快晕成一片了,当时记账的人是边打瞌睡边喝汤洒上去了吗?”
萧彻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骂得好,所以朕很需要林卿帮朕分担分担。”
他抽过林砚手里的账册,又摊开那卷长长的单子:“你看这里,荣王府光是在京郊的田庄,账面上和实际勘验就对不上数百亩,还有安国公家,历代赏赐的古玩珍宝,库房记录和礼单出入极大,更别提那些暗中放贷,以权势强占民田的烂账……”
两人头挨着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对着那堆积如山的账目和清单,一条条梳理、核对、分析。
林砚是现代灵魂,对数据似乎更为敏感,总是能一眼看出账目中的不合常理之处和可能隐藏的猫腻。
“陛下你看,这笔修缮郡王府的支出,金额大得离谱,时间却对不上工部那边的记录,八成是挪作他用了,或者干脆是虚报。”
萧彻则基于他对宗室各家势力、关系网和过往行事的了解,给出判断:“嗯,荣王这一支向来奢靡,入不敷出是常事,虚报冒领的可能性极大,可以先从他们家近十年的采买和工程账目查起。”
他们讨论时,没有君臣之间刻板的奏对格式,更像是一对搭档在攻克难题。
林砚说得激动处,会无意识地用手指点着账册上的某个数字;萧彻思考时,手指会无意识地绕着林砚的一缕头发;遇到分歧,林砚会据理力争,搬出现代财务理念试图说服萧彻;萧彻则会用更宏观的权谋角度来分析利弊。
偶尔争急了,林砚会忍不住瞪眼,萧彻便笑着捏捏他的后颈,像是给炸毛的猫顺毛,往往就能让林砚那点小脾气消弭于无形,然后两人又能心平气和地继续讨论。
李德福进来添了两次茶水,看到陛下和林大人脑袋凑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偶尔低声争论几句,气氛却异常融洽亲密,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脸上带着老母亲般的欣慰笑容。
时间就在这专注的讨论中悄然流逝。
直到窗外阳光渐烈,接近午时,萧彻才将手中最后一份文书放下,长长舒了口气,眉眼间的疲惫却消散了不少,显然这番梳理让他心中更有底了。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正因为找到一个账目漏洞而眼睛发亮的林砚,心中微软,忽然问道:“含章,你那位参加春闱的表哥,是叫文恪?”
林砚正沉迷于捉虫,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对,文恪,怎么了陛下?难道……”
他一下抓住萧彻的胳膊晃了晃:“他中了?”
萧彻反手握住林砚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嗯,朕看过今科所有考生的试卷,他的文章,朕有印象。”
林砚眼睛瞬间睁大了,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萧彻却不急,慢条斯理地道:“他的文风,务实,清晰,不尚浮华空谈,这一点,倒与你,还有你父亲,颇有几分相似,看来家风如此,难怪是一家人。”
林砚听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又晃了晃萧彻的胳膊:“所以呢所以呢?名次怎么样?留馆还是外放?”
看着林砚那急切的样子,萧彻眼底笑意更深,存心逗他似的,依旧不直接回答,反而分析起来:“文恪的文章,根基扎实,言之有物,但比起你……”
萧彻目光落在林砚脸上,带着几分调侃:“少了几分被毒打过的老练和圆滑刁钻。”
林砚:“……”谢谢,有被内涵到。
“而且。”萧彻继续道,“他尚无实际政务经验,也未经过大风浪,心性虽纯良,却略显稚嫩,不像你,有个做官的爹从小熏陶,自己又在祠祭司那等地方历练过。”
“因此。”萧彻终于下了结论,“以他的才学和眼下情形,留京入翰林院并非上选,经吏部核查后,应当会外放,从地方实务做起,或是县尉,或是录事参军,磨砺一番,方能成大器。”
林砚听完,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他脸上炸开。
外放,这意味着文恪考中了!
“太好了!”林砚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抱住萧彻的脖子,兴奋地晃了晃,“表哥他真的中了,我就知道他可以,县尉也好,参军也罢,都是实实在在做事的位置,正适合他。”
林砚满心都是替文恪感到的喜悦。
萧彻被他扑得往后仰了仰,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腰稳住他,感受着怀里人发自内心的欢欣雀跃,嘴角也无法抑制地高高扬起。
但笑了片刻,萧彻看着林砚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轻声问:“含章,朕本可以破格将他留在京城,哪怕只是个九品小官,有你看顾,总比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更好,但朕不打算这么做,你会不会觉得朕有些不近人情?”
他问得有些小心,目光仔细描摹着林砚的表情。
林砚闻言,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他非但没有松开萧彻,反而更用力地往他怀里挤了挤,几乎整个人窝进萧彻怀里,然后仰起脸,伸出手臂勾住萧彻的脖子,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好笑地看着他:“陛下,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呢?”
林砚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蹭到萧彻的下巴,声音带着暖融融的笑意:“我是跟你在一起了,但又没想当个佞臣,也没想拉着全家一起搞裙带关系升职那套,文恪表哥有真才实学,正该凭自己的本事从实处做起,一步步走上来,你这样安排,是为他好,也是为国选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不近人情?”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萧彻的眉心:“陛下,自信点,别老是胡思乱想,你是皇帝,该怎样就怎样,不用因为我就束手束脚,或者觉得亏欠了我什么,咱们俩是咱们俩,公事是公事,我分得清。”
萧彻怔怔地看着林砚,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身影,写满了坦然和真诚的眼睛,心底那一丝疑虑和担忧,瞬间被这番话熨帖得平平整整,眼里的暖意如同春水般蔓延开来。
他收紧了环在林砚腰间的手臂,将人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低头将脸埋在林砚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他身上清爽又温暖的气息,闷声笑了笑:“是朕想岔了。”
他的含章,从来都是这般通透明白,看得比谁都清楚。
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静默相拥了片刻,萧彻忽然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丝狡黠的光,顺势而为地提出:“既然含章如此深明大义,那,明晚留在宫里住,可好?就说是要商议清查宗室账目的公务,细节繁多,需连夜核对。”
林砚:“???”
还得是你啊陛下。
今天明明都快商议完了,这人找借口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虽然男朋友找的借口很蹩脚,但是林砚肯定一口答应啊。
林砚忍着笑,故作严肃地考虑了三秒钟,然后大方地点点头:“准了。”
萧彻眼底瞬间亮起惊人的光彩,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搂着林砚腰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头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谢含章恩典。”
那笑容灿烂得,差点晃花了林砚的眼。
哎呀,含蓄一点嘛。
第90章 阳光很好,人也温柔。
林砚比林承稷先一步踏进家门。
林承稷在工部被一点琐事绊住了脚,林砚惦记着文恪放榜的大事,脚下生风,官袍下摆都要甩出残影。
刚进府门,就被文韫逮个正着。
“快快快,热水都备好了,赶紧去沐浴净身,换身新衣裳。”文韫指挥起人来风风火火。
林砚被他娘推着往自己院里走,哭笑不得:“娘,这太阳还没下山呢,沐浴什么呀?再说表哥考中,该是他沐浴更衣……”
“让你去你就去。”文韫眼睛一瞪,“讲究的就是个心意,心诚则灵,懂不懂?你当初考中,娘也是这么给你操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