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卿说得对。”萧彻先是认同了林砚,紧接着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将林砚炸得找不到北,“朕有意于传位给秦王。”
“原来如此,陛下……”林砚下意识就要接一句“陛下圣明”,等脑袋转过弯来,“圣明”二字未能吐出,而是化成了一个跌宕起伏的“啊”。
林砚这一声“啊”千回百转,将他的震惊、茫然、不解乃至一丝“陛下您是不是龙体欠安但臣没看出来”的惶恐都表达得淋漓尽致。
御书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萧彻看着林砚失态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才道:“林卿似乎很意外?”
不是?这难道不应该意外吗?
“臣失态,请陛下恕罪,只是……陛下正值盛年,春秋鼎盛,何出此言?”林砚小心翼翼地挑选着措辞,生怕触及什么皇家隐秘。
【我的老天爷,陛下这才登基多久?就要考虑传位了?而且传给弟弟?这不符合流程啊!】
【难道陛下有什么难言之隐?绝症?不像啊,脸色红润有光泽,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还是说陛下其实不行?所以干脆从源头杜绝希望?】
萧彻刚入口的茶差点呛住。
他放下茶盏,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打断了林砚越来越离谱的心绪:“朕身体无恙,哪里都好得很,林卿大可放心。”
瞧着林砚那脸色,萧彻怀疑他再不打断林砚的胡思乱想,林砚就要去民间给他找偏方治病了。
林砚:“……”没、没病?
“那陛下为何……”林砚还是无法理解。
历代帝王,除非万不得已,谁不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萧彻的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透过层叠的宫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朕无意充盈后宫。”
林砚更懵了:“陛下,这……子嗣关乎国本……”
这话是标准的臣子劝谏模板,但林砚说得有点干巴巴的。
萧彻转回视线,落在林砚写满“想不通”的脸上,淡淡道:“将一群不喜欢的女子困于深宫,于朕是负累,于她们是蹉跎,误人误己,何必如此。”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刻意强调,却让林砚心头猛地一震。
林砚怔怔地看着萧彻。
萧彻这个理由,简单得近乎任性,却又沉重得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完全颠覆了林砚对帝王的认知。
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后宫本身就是前朝的延伸和制衡工具,可萧彻却轻描淡写地,因为它“误人误己”,就打算彻底摒弃?
这需要何等的清醒与魄力?
林砚忽然想起自己殿试那篇被先皇嫌弃“过于务实”的策论。
而此刻的萧彻,所做的决定,似乎才是真正的“务实”——摒除无用的形式,直指核心。
只不过这核心,是作为“人”的意愿,而非仅仅是“帝王”的责任。
林砚心底莫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可……陛下。”林砚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带着真实的困惑,“即便如此,宗室之中,适龄子弟并非只有秦王殿下一人。”
为何偏偏是那个被《资治通鉴》折磨得生无可恋的少年?
萧彻似乎料到他有此一问,解答道:“萧钰年纪尚小,心性未定,虽惫懒些,但本质不坏,可塑性更强,朕的其他几个兄弟,要么年长已有固势,要么其母族盘根错节,朕不欲再见外戚坐大,宁太妃性子恬淡,娘家亦非望族,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分析冷静而透彻,完全是从帝王权衡的角度出发。
萧彻并非随意而为。
所以骂秦王读书不用功,是因为真的恨铁不成钢?
林砚恍然大悟,再看萧彻刚才那番“训斥”,感觉立刻完全不同了。
那不是什么兄长的嫌弃,而是对预备役接班人的高标准、严要求!
□□,任重而道远!
已然开溜的萧钰,莫名打了个喷嚏。
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又吸了吸鼻子:“京城可真冷啊。”
不知京城以北,那些更冷的地方,今年是如何过冬。
第45章 老!奴!的!眼!睛!
转眼便到了冬月三十,皇帝萧彻的生辰,万寿节。
这一日,京城取消了宵禁,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依例,皇帝生辰免了早朝,所有官员休沐一日,让辛苦的百官得以喘息。
林砚难得睡到自然醒,今日无雪无风,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融融的。
他伸了个懒腰,感觉连空气都比平日甜了几分——不用上班的日子,就是神仙日子。
刚洗漱完毕,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闹。
老张头一路小跑着进来,脸上笑开了花:“少爷少爷!宫里头来人了!是李德福李总管亲自来的!还带着陛下的赐菜呢!”
林砚一愣,赶紧整理衣袍迎出去。
只见李德福笑眯眯地站在院中,身后跟着一串捧着朱漆食盒的小太监,这些小太监穿的都是偏红色的衣裳,看起来跟一串糖葫芦似的。
“林大人,林老大人。”李德福声音喜庆,“陛下念着林大人近日辛劳,林老大人亦恪尽职守,特赐御膳一席,与臣同乐,共享天恩!”
林承稷带着全家赶忙谢恩。
林砚心说还是萧彻这个老板好啊,老板过生日还不忘给员工发福利。
李德福指挥着小太监们将食盒一一打开,琳琅满目的御膳佳肴呈现出来,香气四溢。
然而,李德福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又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更为精致的锦盒。
“林大人。”李德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只有他自己懂的意味,“陛下还特意吩咐了,这是单独赏您的,说是前些日子您进上的那份关于北戎互市细则的条陈,甚合圣心,陛下很是满意。”
林砚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文房四宝俱全,价值不菲。
都是奢侈品。
林砚内心雀跃,脸上努力保持镇定:“臣,谢陛下厚赏,陛下日理万机,竟还惦记着臣,臣感激涕零!”
李德福看着林砚那强压欢喜的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
哪是因为什么条陈,那条陈陛下是满意,但更满意的,怕是写条陈的这个人。
陛下那点别的心思,他这把老骨头可是瞧得真真儿的,只是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送走了李德福,林府上下喜气洋洋。
将御赐的菜肴重新加热摆盘,再加上文韫亲手做的几样拿手菜,午饭极为丰盛。
“陛下真是仁德之君,还赐菜给臣子。”林承稷感慨道,给林砚夹了一筷子御膳里的烧鹿筋,“砚儿,陛下待你,着实恩重如山啊。”
文韫也笑着点头:“是啊,砚儿,你定要好好为陛下办差,不可有半分懈怠。”
林砚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连连点头:“爹,娘,你们放心,儿子晓得。”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用完了午饭,因着晚上还要进宫赴宴,下午便各自回房小憩,养精蓄锐。
林砚却没有立刻休息,他回到自己房间,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柔软的锦缎,锦缎上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是用他花了买来的上好玉籽料,亲手雕刻打磨而成。
图案是麒麟,寓意祥瑞、仁厚,林砚想着送萧彻正合适。
天知道雕刻这玩意儿有多难,尤其是那些细密的鳞片和飘逸的鬃毛,好几次他都差点刻崩了,手指头被刻刀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但想着萧彻对他的种种好,他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林砚仔细地将玉佩用新的丝络系好,郑重其事地收进盒子里,这才安心地躺下,闭目养神。
到了下午,林府一家穿戴整齐,准备进宫。
除了需要穿官袍的林砚和林承稷,文韫和林墨都是一身庄重的新衣,一家人颇有几分京城大家的气派。
马车抵达宫门时,那里已是车水马龙,四品及以上官员、公侯伯及其家眷们,皆盛装而至,互相寒暄着,由内侍引导着,依次入宫。
皇家夜宴设在重华殿,此刻尚早,宾客们先被引至一旁的偏殿暖阁休息等候。
殿内暖香浮动,笑语喧阗,一派节日气象。
林砚跟着父母,与相熟的同僚们打着招呼,目光却不时瞟向殿外。
他寻了个空档,低声对父母道:“爹,娘,我想先去给陛下单独贺寿,稍后再来与你们汇合。”
林承稷点点头:“应当的,去吧。”
林砚应了一声,悄悄退出暖阁,找了个小太监,亮出翰林学士的腰牌,低声询问:“可知陛下此刻可在太仪殿?”
小太监认得他,恭敬回道:“回林大人,今日万寿节,陛下并未在太仪殿处理公务,这个时辰,陛下应在紫极殿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