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承稷和文韫自是千恩万谢。
  陈院判提笔蘸墨,很快写就一张新药方,吹干墨迹,递给文韫:“按此方抓药,文火慢煎,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服。”
  文韫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着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们惊慌失措的低呼。
  “陛、陛下?!”
  “叩见陛下!”
  屋内几人悚然一惊,齐齐扭头望向门口。
  只见萧彻一身墨色常服,外罩玄色大氅,风尘仆仆,竟迈步走了进来,他身后只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卫,悄无声息地守在门外。
  李德福也傻眼了,陛下怎么亲自来了?还来得这么快?他这前脚刚进门啊!
  林承稷和文韫更是魂飞魄散,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不必多礼。”萧彻的声音略显急促,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却已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床榻上那个昏睡的人影身上,“人怎么样?”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视线扫过林砚潮红的脸和干裂的唇,周身的气压似乎都低了几分。
  陈院判赶忙躬身回话:“回陛下,林大人是劳累过度,又感风寒,邪气入体,以致高热,臣已重新拟了方子,比之先前更温和些,对症调养,几日便可见好。”
  萧彻“嗯”了一声,走到床边。
  李德福极有眼色地搬来一张圆凳。
  萧彻撩起衣摆坐下,目光依旧凝在林砚脸上,问道:“既开了新方,那药效可能保证?”
  陈院判忙道:“陛下放心,新方只会更好,绝无差池。”
  萧彻这才像是稍稍放心,又看了一眼旁边小几上那碗黑漆漆、散发着骇人苦味的旧药,嫌弃地移开目光:“那便好。”
  屋内一时无人再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林承稷和文韫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觉得陛下坐在那儿,虽未言语,却比发怒时更让人心头发紧。
  李德福悄悄对林承稷使了个眼色,又朝门外努了努嘴。
  林承稷会意,虽然担心儿子,但更怕君前失仪,踌躇着正要上前委婉提醒陛下保重龙体,是否去外间歇息……
  却见萧彻忽然伸出手,探向林砚的额头。
  他的动作有些突兀,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然,指尖轻轻触碰到那片滚烫的皮肤。
  似是感受到那过高的体温,萧彻的眉头锁得更紧。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的瞬间,变故陡生。
  昏睡中的林砚仿佛被那一点微凉的触感惊扰,又或是单纯在梦魇中寻求依托,忽然无意识地一动,竟一下子攥住了萧彻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腕!
  攥得死紧。
  林承稷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猛地瞪大,差点惊呼出声。
  文韫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萧彻也明显怔住了,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垂眸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腕,林砚的指尖因为发热而灼热,那温度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试着轻轻动了一下,想抽出手。
  然而他稍一动弹,昏睡中的林砚便像是极其不满,眉头皱得更紧,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非但没松开,反而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甚至无意识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萧彻彻底不动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砚急促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背,感受到那皮肤下不正常的高热,还有那全然依赖、绝无半分敬畏的紧紧缠绕。
  这感觉……陌生又奇异。
  李德福在一旁看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冷汗涔涔而下。
  这、这成何体统!
  李德福再不敢迟疑,几乎是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地蹭上前,对着目瞪口呆、正准备上前劝阻的林承稷和文韫,拼命使眼色,用气音急促道:“林大人,林夫人,外间说话,莫扰了陛下和林郎中。”
  说着,几乎是用拽的,将还在发懵的林承稷半强迫地拉出了卧房。
  文韫见状,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跟着退了出去。
  李德福最后一个出来,反手极其轻缓地合上了房门,将那一室诡异的静谧与难以言说的氛围,彻底关在了门内。
  屋外秋风掠过庭院,吹得枝叶簌簌作响。
  屋内,烛火跳跃,映着床上昏睡的病人,和床边那个身姿挺拔、任由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抱住、神情莫测的帝王。
  林砚在梦深处咂摸了一下嘴,仿佛尝到了什么绝顶美味,将怀里的“阿蛮”搂得更紧实了些。
  萧彻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和热度,沉默良久,极轻地哼了一声。
  “倒是会挑。”
  屋内烛火暖黄,将萧彻玄色大氅的暗纹映得微光流转,却化不开他面上那层看不透的沉静。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热度实实在在,林砚滚烫的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皮肤里,那点湿漉漉的汗意也蹭了上来。
  萧彻试着再次抽手,动作极轻,才动分毫,林砚立刻发出不满的呜咽,抱得更紧,甚至将发烫的脸颊整个埋进他微凉的衣袖间,贪婪地汲取那点舒适。
  他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指尖掠过林砚汗湿的额角,将那几缕黏在上面的黑发轻轻拨开。
  动作生疏,甚至带点萧彻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但确实做了。
  门外,李德福几乎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屏息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惜除了烛火偶尔的噼啪和陛下极低的、听不真切的言语,再无其他。
  他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敢推门,只能搓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对着两只热锅上的蚂蚁无声地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林承稷只觉得这辈子为官积攒的定力都在今日耗尽了,陛下竟被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抓着袖子不放!
  文韫更是心慌得站不住,全靠扶着身边丫鬟的手臂才勉强站稳,眼神不住地往那紧闭的房门飘。
  屋内,萧彻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被抱住的手臂更省力些。
  他目光扫过小几上那碗被院判嫌弃的旧药,黑乎乎的,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那惊人的苦味。
  再看看林砚此刻睡得似乎安稳了些的眉眼,心想那新方子若真能好喝些,也算这趟没白来。
  时间在沉寂中悄然流淌。萧彻就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任由林砚抱着他的手臂,目光从林砚的脸上移到屋内简单的陈设,书架上堆着些旧书,桌案上摊着未写完的公文,笔搁在一旁,墨迹已干。
  处处透着主人匆忙病倒前的忙碌。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萧彻几乎以为林砚会一直这样睡下去时,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忽然松了些。
  林砚在梦中咂咂嘴,脑袋往枕头里蹭了蹭,似乎是找到了更舒服的位置,终于放开了那只被捂得温热的手臂,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彻,蜷缩起来,继续沉沉睡去。
  怀里骤然一空,微凉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
  萧彻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被攥出的浅浅红痕,以及衣袖上被蹭得微皱的布料,默然片刻。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惊动床上的人。
  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和大氅,他又低头看了林砚一眼,这才转身,走向房门。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拉开。
  门外焦急等待的三人立刻抬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陛下!”林承稷和文韫慌忙又要行礼。
  “免了。”萧彻声音一贯的平稳,听不出情绪,“既已诊过脉,换了方子,好生照料便是。”
  “是,是,谨遵陛下旨意。”林承稷连声应道,偷偷觑着陛下的脸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李德福更是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躬身候着。
  萧彻迈步而出,并未再多言,径直朝着府外走去,李德福连忙快步跟上,侍卫无声地融入他身后的阴影。
  林承稷和文韫躬身恭送,直到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门口,才敢直起腰来,双双长出了一口气,后背竟都已惊出了一层冷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与难以置信。
  文韫缓过神,立刻转身扑进房里去看儿子。
  林承稷则站在原地,望着陛下消失的方向,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觉得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真是比最深奥的工部图纸还要难懂百倍。
  夜风更凉了些,吹得灯笼摇晃。
  第31章 老板大气!老板敞亮!
  林砚觉得陈院判开的药简直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唯一医学之光。
  怪不得人家能当院判呢,确实是很有本事。
  那药汁瞧着还是黑漆漆一副黑暗料理的德行,入口却没了往日骇人的苦味,反而带点甘甜回香,喝下去胃里暖融融的,不像喝药,倒像喝了碗功效神奇的滋补甜汤。
  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前一天他还烧得迷迷糊糊,在睡梦里撸阿蛮,第二天一早,他竟然就能自己溜达下床,甚至还能就着小酱菜喝下去大半碗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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