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蛮被这轻微的动静惊动,抬起脑袋,碧绿的猫眼看了看旁边睡着的人类,嫌弃地甩了甩尾巴,换了个更远的角落继续揣手手打盹。
御案后的萧彻几乎在林砚呼吸变化的那一刻就抬起了眼。
他看着那个趴在案几上,毫无防备睡得正香的年轻臣子,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朱笔轻轻搁在了笔山上。
殿内静得能听到林砚清浅的呼吸声。
萧彻站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缓步走到小案几前,垂眸注视着睡着的林砚。
因为姿势的关系,林砚半边脸颊被挤得微微嘟起,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褪去了平日里的机灵劲儿,显得格外乖巧,一丝黑发粘在他的唇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萧彻的目光在那缕发丝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幽深难辨。
他没想叫醒他。
但接下来的举动,恐怕连萧彻自己事先都未曾预料。
没有扬声呼唤侍立在殿外的内侍,也没有示意李莲顺进来处理。
而是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又或是真的中了什么迷魂咒术一般,微微俯身,伸出手臂——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入林砚的膝弯,另一只手则绕过他的肩背。
动作略显生疏,却轻轻松松地将睡得不省人事的臣子打横抱了起来。
林砚在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移动,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脑袋一歪,自然而然地靠进了萧彻的颈窝,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皇帝的锁骨处的皮肤。
萧彻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抱着人的手臂却收得更稳了些。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林砚能舒服地靠着,这才转身,朝着太仪殿侧后方供皇帝日常休憩的暖阁走去。
就在他抱着林砚转身的刹那,殿门方向,奉了茶点正打算悄声送入的李德福,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哐当——”
一声极轻微的、瓷器托盘撞击门框的闷响。
李德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整颗鸡蛋,脸上那惯常的笑眯眯彻底碎裂,只剩下全然的、无法置信的惊骇。
他看见了什么?!
陛下竟然亲自抱着林大人?
不是吩咐宫人,而是亲力亲为!
这、这简直是旷古奇闻!
自陛下登基以来,何曾见过他与人这般……这般亲近?更别提是亲手抱一个臣子!
李德福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直冲脚底,震得他魂飞魄散,手脚冰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惊动了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连呼吸都屏住了,瞳孔地震般剧烈收缩着,眼睁睁看着陛下抱着林大人,步履平稳地消失在通往暖阁的屏风之后。
过了好半晌,李德福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门框上,后背惊出了一层汗。
他哆哆嗦嗦地弯腰捡起差点摔落的托盘,心脏还在疯狂擂鼓。
天爷啊……
这位林大人在陛下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份量啊?!
李德福原本以为,自己在陛下幼年时便跟在身边伺候,对陛下也算是有那么几分了解的,可今日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对圣意的揣摩,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猫头]
第28章 他怎么就睡到龙床上来了?!
林砚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时,只觉身下铺褥柔软异常,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熟悉的沉水冷香,而是一股极淡龙涎香气。
盯着头顶明黄色绣祥云纹的帐幔,发了足足三息呆,林砚才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这不是清漪阁!
林砚诈尸般弹坐起来,环顾四周。
此处寝殿比清漪阁侧殿更为宽敞轩朗,陈设却反显简洁,一应器物皆低调而考究,透着一种内敛的权威。
不远处的紫檀木架上,随意搭着一件玄色常服,袍角用金线隐隐绣着暗龙纹。
这是……陛下的寝殿?!
我靠?
林砚的魂儿差点直接从天灵盖飞出去。
他怎么就睡到龙床上来了?!
忆如同断了片的录像带,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自己强撑着分奏章,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谁把他挪到这儿的?李莲顺?还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太监?
不对,哪个奴才敢自作主张把臣子往龙床上塞?诛九族的大罪啊!
难道……是陛下开的金口?
这个念头比前一个更惊悚,林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昨晚那白酒还上头。
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脚底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上,林砚才发觉自己只穿着中衣,外袍不知去向。
更要命了。
正手忙脚乱地想找自己的衣服,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李莲顺端着个铜盆,悄无声息地侧身进来,一见林砚光着脚站在地上,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尖细的嗓子压得极低:“哎哟我的林大人!您怎么起来了?仔细地上凉,寒气入骨!”
他忙放下铜盆,快步走过来,像是伺候一件易碎的琉璃器皿,小心翼翼地想扶林砚坐回床边。
林砚哪敢再碰那龙床,僵着身子躲开,声音发颤:“李公公,我、我怎么会在这儿?我的衣服呢?”
李莲顺脸上堆起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敬畏、讨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声音放得更软和:“大人您昨日劳累,歇在陛下寝殿,是陛下天恩浩荡,体恤臣子,您的衣裳宫人收着呢。”
他一招手,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绯色官袍进来,正是林砚的官袍。
林砚愣住,李莲顺怎么回事?把他当大爷伺候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在李莲顺和小太监的服侍下穿好了新官袍,整个过程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我睡了龙床”“陛下到底想干嘛”。
直到被引着去跟萧彻一块用午膳,林砚还在神游天外。
萧彻已坐在膳桌旁,今日穿的是一身墨青色常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正执卷看着一本奏折,听见动静,抬眸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来了?坐。”
“微臣叩见陛下。”林砚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标准。
萧彻放下奏折,似是有些无奈:“平身,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礼。”
林砚:“???”
【陛下您在说什么!什么叫没有外人?】
林砚僵硬地爬起来落座。
宫人开始布菜。
都是时令新菜,肥美的螃蟹堆了满满一碟,橙红的蟹黄几乎要溢出来;板栗烧鸡色泽油亮,板栗饱满,鸡肉鲜嫩;粉蒸芋头软糯香甜,热气腾腾;还有几样清炒时蔬,碧绿可人。
御膳房的手艺自是无可挑剔,香气勾人。
林砚却吃得心惊胆战,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毒药,时刻准备着陛下发难,问他一个“龙床睡得可还安稳”。
然而萧彻只是安静地用膳,偶尔动一筷子离得稍远的粉蒸芋头,便立刻有内侍机灵地将其换到近前,他甚至没怎么看林砚,仿佛昨日那个将人抱回寝殿的并非他自己。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林砚坐立难安。
他偷偷抬眼,觑着萧彻的神色。
陛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眉宇间并无怒色,甚至比平日更显舒缓。
所以……睡龙床这事,陛下是不打算追究?
一顿饭在林砚的魂不守舍和萧彻的沉默中用毕。
宫人撤下残席,奉上清茶。
萧彻漱了口,净了手,拿起方才那本奏折,似乎打算继续处理政务,这才像是忽然想起林砚还杵在这儿,随意道:“时辰不早,祠部司那边积压的公务想必不少,你且回去处置吧。”
这就放他走了?
不敲打?不问罪?
林砚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行礼:“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他几乎是倒退着出了御书房,直到转身快步走出一段距离,感受着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才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陛下果然是个好人!天大的好人!
虽然方式有点吓人,但结果是好的!没掉脑袋!没丢官!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回到祠部司公廨,已是未时。
一进门,果然有几道目光悄悄投来,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林砚尚且不知,昨日他被金影卫从酒席上带走后,陛下就派人去打了周大人他们的班子,这件事已传开了。
林砚没理会奇奇怪怪的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案头上,公文堆得比昨日更高了些。
深吸一口气,林砚认命地坐下,开始埋头处理。
先是几份关于秋祀后续事宜的汇报,林砚快速浏览,核签。
接着是一份太常寺送来的请示文书,关于某地小祀日期,他对照历书,提笔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