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往上瞥了赵妙元一眼,挠挠脸,“算了,好像也不怎么重要。”
赵妙元失笑,道:“我明白了,你刚才看到了多少?”
丁月华脸上立刻蔓起红霞。
“呃……”她眼神乱飘,“就是……我跟着展大哥,前脚后脚来的。”
“……”赵妙元捏了捏眉心,“那确实能看到挺多的。”
丁月华突然一下立正了,真诚地抓住她的手,大声道:“殿下,放心!你们在一起吧,我不会干扰你们,也不会说出去的!”
赵妙元一愣,挑起眉毛:“你们两个不是有婚约吗?”
“害。”丁月华摆了摆手,“那不过是哥哥们乱点鸳鸯罢了,根本不算数,如果殿下不放心,我这就把来龙去脉跟你解释清楚。”
沉吟一阵,赵妙元笑道:“咱们到处走走,你边逛边跟我讲,好吗?”
于是牵着手,大晚上逛起了园子。
毕竟前身是总兵府,丁家后园虽也是江南园林的风格,却多出几分板正肃杀。石板路铺得横平竖直,像列阵的兵卒;墙角的梅树不似别家斜逸,枝干直挺挺戳向天空;路过演武场时,还能看到陈列在架子上的刀枪剑戟,寒光在月下幽幽浮动。
“当初比剑,削掉展大哥头巾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赢了呢,”走过石桥,丁月华踢开一颗石子,声音闷闷的,“谁知回房就发现耳环掉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转天展大哥托二哥把耳环还给我,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让招,一下就把我气哭了。”
“二哥见我哭,便哄我说,左右都是丢人,不如干脆嫁给展大哥,他就是一家人了,丢人也丢不到外头去。”
丁月华抿唇一笑,赵妙元也乐了,“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呀,二哥总是胡说。不过,他应该也真心想让我嫁给展大哥的。”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才继续道:“今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嫁人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觉得展大哥挺靠谱的,性格又好,似乎嫁给他之后我还能一样放肆,还能和他切磋剑法,就答应了。现在想来,我们其实才只见过两面呢……”
赵妙元迟疑:“但你哥哥说,因为湛卢和巨阙,你们的事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所以现在骑虎难下……”
“他们说了不算!”丁月华一瞪眼睛,“湛卢是我的剑,我的剑法也配得上它,为什么非要和别的剑一起闻名,还得绑上个男人?”
夜风吹起她额前碎发,露出少女神气的目光。
此时她们来到一座院落外,竹影婆娑。赵妙元听得忍俊不禁,正要点头回话,忽而听到院内传来争执声。
“展昭,你到底怎么了?”
丁兆蕙的声音从院内砸出来,带着刀劈青石般的冷硬。
二人停下脚步。
就听他道:“上次见你,还是个万邪不侵的英雄好汉,如今竟被一装神弄鬼的皇室妇人迷了心窍!”
展昭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二爷慎言。”
“慎什么言?”丁兆蕙嗤道,“那长公主贴几张鬼画符就逼月华搬出绣楼,分明是妒忌她与你亲近!你可知多少仆妇在嚼舌根?说她仗着权势要毁月华的婚——”
“好了!”
是丁兆兰开了口。他比弟弟沉敛些,却更添了几分肃然:“展兄,月华自幼失母,又爱舞刀弄剑,本就清名不显,现如今你不愿娶她,又坏她名声,可以说已无后路;更别提那些装神弄鬼之事了。这位长公主殿下,恕我们实在无法接纳。”
“丁兄此言差矣。”展昭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殿下名望斐然,汴京城人人有口皆碑,并非装神弄鬼之辈。绣楼内确有异常,让月华暂避更是稳妥之策。至于名声,比起虚无的议论,丁姑娘的安危才更重要。”
沉默一阵。
“好,既然如此。”
院内陡然传来利刃出鞘之声,清越如龙吟划破夜色。
“你可还认得这是什么?”丁兆兰问。
展昭沉声道:“此乃‘湛卢’。”
“不错。”丁兆兰说,“展昭,你与月华乃是天定缘分。我亮出湛卢,是想让你记起自己的身份——你是顶天立地的侠客,不是她长公主的跟班,更不是皇室的鹰犬。”
“当!”的一声,似乎两剑相击。丁兆蕙惊怒道:“展昭,你……!”
“丁兄。”
展昭声音不高,却字如千钧,他说:“展昭行走江湖,凭的是心中道义;为朝廷效力,维护律法正统,更是昭一生所向。说什么皇室鹰犬,未免太小看展昭,也太小看殿下。
“殿下初到贵府,便察觉绣楼异状,句句为月华安危着想,何来‘妒忌’‘毁婚’之说?殿下品行如何,展昭看在眼里,维护她,并非因为她是长公主,而是因为她做的是对的事。
“展昭与二位交好,多受恩惠,从未敢忘,但正因如此,才不能因私情而罔顾事实。昭心悦于殿下,断然不能与旁人结缘;而湛卢乃神兵,象征的是坦荡磊落,丁姑娘正是坦荡之人,所以才配得上这把剑,与昭何干?若问心无愧,何惧流言?若为护名声而置其于险地,那这名声,是否太过荒唐?”
丁兆蕙听得冷笑一声,脱口而出:“荒唐?攀龙附凤、数典忘祖,我看荒唐的是你!”
院外,赵妙元眉头陡然一皱,正要再听,袖口处却有一阵大力传来。
丁月华脸色煞白,眼眶通红,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她没等里面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拽着赵妙元转身就走。
一路踉跄,奔到假山后才停下,背靠着冰凉石壁喘气时,她终于哽咽起来:“对不起……殿下,真的对不起……”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丁家小姐声音发颤:“我哥不是故意的,他们就是……太固执了,不知道你的好,也不懂这些事。都怪我,要不是我让你帮忙,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说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
“好了。”赵妙元把她拥进怀中,叹息一声,“我都明白,你不需要自责。”
丁月华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感到自己衣领慢慢洇湿一-大片,赵妙元哑然,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待她平复心情。
月光漫过她颤-抖的肩线,投下斑驳的光影。过了许久,丁月华才缓过来,抽噎着道:“太丢脸了……到底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你和展大哥,就为了我吗?我根本不需要啊!我、我对展大哥又没有那种心思……”
赵妙元放开她,退后一步,等她不再抽泣了,才轻声问:“你不喜欢他?”
“什么是喜欢呢。”丁月华揉着眼睛,怅然地说,“我虽然被宠着长大,能舞刀弄剑,不必学什么讨厌的女红,但是到现在也没出过几次家门,见过的男人一双手就能数过来。以前总觉得,父母哥哥说个婚事,我嫁过去就好了,从没想过情情爱爱的事,但现在……”
她转身,看向长公主的眼睛,目光中有恐慌,有期待,更多的则是急切,一种急需认同与支持的急切。
“……我想走出这个家,体验一下世界。不只是情爱,还有很多事,我都想去体验。”
长公主说:“嗯。”
“殿下,你是怎么想的?”丁月华拉着她的手收紧了,指尖冰凉,“你觉得我该这么做吗?”
墙角翠竹摇曳,倒映出一幅水墨画来。长公主笑着对她说:“月华,我没资格左右你的人生。”
丁月华急道:“可是——”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赵妙元没有等她说完,继续道,“你要保证,无论是这一个,还是你以后人生中千千万万个决定,都不能被任何人左右。除了你自己,我不能,展昭不能,你的两个哥哥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决定。”丁月华低下头,小声说,声音里带着迷茫。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将它贴上她的心口,感受着那急促的跳动。
“听从这里的声音……”
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轻柔,“但不要听这里的权衡利弊。”
“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外藏万境,内察一心,了然明静,静乱俱息。”*
赵妙元的嗓音平和而安详,如同潺潺流水、徐徐清风,抚平人心中的不安。
“不要去听世人怎么说,向内发问。如果做这件事,前路一片未知,有可能招致很严重的后果,你还想去做么?如果不做这件事,五十年后,当你回望自己的一生,会不会好奇,会不会后悔?
“月华,你要自己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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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出自《列子仲尼》《太上老君内观经》
脑子里都是变形金刚第一部sam的经典台词
第45章
第二天,赵妙元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疑惑地起床问婢女,婢女说她们家小姐吩咐过了,昨夜她与长公主兴趣相投、秉烛夜谈,所以两人都要睡晚一点再起来,不许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