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这些是谁跟你说的?”石云雅手里的杯子砰的撞在玻璃茶几面上,溅出一股药味,“这好像不管你的事吧,小朋友,你认识她家那孩子?”
“不认识,刚好我妈临走前告诉过我而已,毕竟她同样有心脏病,我有时候也会怀疑我妈的死是不是和你们有关呢。”
石云雅意识到自己失态,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要当正义化身,把我的话录下来,然后给别人翻案吗,嗯?”
“阿姨,未经允许的录音是不能当证据的,你知道这个。而且我相信你肯定把之前的事情做的很完善,不会给其他人钻空子的机会的,况且,我没有立场让你‘认罪’,我不过是你现任丈夫的孩子之一,恰好是对这件事有兴趣,所以来问问而已。”
石云雅没搭理。
“你和我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她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苦药,紧拧的眉头许久才舒展开。
“怎么?喻可意,终于说到重点了?”
“是啊,我肯定更想给妈妈讨个说法。”
石云雅离开国内后没多久喻瀚洋就与杨纯结婚了,我好奇杨纯为什么选在去世的前一年想到了勒索石云雅的办法,这个时间点过于微妙,如果一开始就出于对丈夫出轨的嫉恨,时间会更加提前;如果是需要钱改善生活,这三十万足够她在枢城过上不错的日子,为什么又分文未动呢?甚至没有想告诉我。
“你是想知道我这个‘第三者’怎么从你妈妈手里把你爸爸抢走逼他离婚的?”
听完我对当年三角关系的复盘,包括你她和喻瀚洋因为孩子打算结婚,再到后来的逼分手与闪婚,又是后面狗血的出轨与敲诈戏码,石云雅噗嗤一笑,嘴角半天没有下来,好像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是某种天大的乐趣。
“没想到你妈妈在这方面还挺坦诚的,没在自己亲女儿的面前把我造谣成一文不值的赔钱货。是,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啊。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替你死掉的妈妈打小三吗?”
石云雅不耐烦的语气更加明显,现在我搬了出去,喻舟晚也不在家,她再是懒得装表面功夫的那点儿耐心了。
“你敢说你不是第三者吗?”我问。
“喻可意,你有什么立场质问我呢?你妈妈死了,你一边用着我的钱,一边正义感上来了替她打小三,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啧,喻可意,这个名字……谁给你取的……”
我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
喻舟晚和石云雅长得很像,单看五官不过是年轻和年长的区别,但石云雅毕竟四十年人生的阅历以及多次经历商战的磨炼,脸上总是挂着不近人情的生冷,随时可以一个眼刀子甩过来让别人自觉地不要挑衅她的权威。
其实喻舟晚对陌生人亦是如此冰冷,只不过她的躯壳还是脆弱的,远远构不成强大的自我保护,轻而易举地就能撬开。
“喻可意啊,你要是真有能耐,你今天就不应该找我耍威风,而是应该找你爸好好交流一下,问问他当时为什么抛弃你和你妈,再好好哭一场求他掏钱养你到成年,哦对,他的钱都是我给的,别忘了。”
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我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你也是。
“姐姐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啊,我的女儿想认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想一辈子家庭不完整,当个私生女见不得光,我当然要实现她的心愿……”石云雅蓦地顿了顿,“你别叫她姐姐了,晚晚是我女儿,我就这一个孩子。”
“其实不完全对,毕竟你和我爸结婚了,名义上,我得叫您一声‘后妈’,而且您愿意容忍我这么长时间,还同意给我花钱,我多少会对您有所敬重。”
无论是捧高或踩低,自始至终石云雅的语气都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不会因为愤怒尖叫,不会因为愤怒拔高嗓音。
我的身份地位在这里,吐出来的每个字对石云雅来说完全不重要,轻飘飘的,像拂过眼前的羽毛。
可我就是要说。
“其实你答应给我妈妈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们俩当时没离,你怕闹到外面影响你作为领导在公司的名声。虽然你跟我爸同居了那么多年,但我妈一直拖着不愿意离婚。”我索性躺在沙发上,下了晚自习后一路狂奔,现在忽然觉得好累,“或者说,他其实也没想好要不要离,他浪子回头,就是为了钱,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哼,你以为我真那么稀罕他?我不过就当是花点钱图个安生,我可不想晚晚以后被人背后嚼舌根说是私生女。”
“明明是你自己不甘心,甚至给这种人当小三都心甘情愿的。”
她想要在发达后弥补曾经错过的选择,即使那个人现在落魄至极生活一塌糊涂,她还是觉得能像神邸般拯救他,让他心甘情愿地只认她一个人好。
我曾经对这个强悍的女人还是有那么些许微妙的敬惧的,现在只觉得她和杨纯一样,都离了男人便自诩生命不完整。
“那又怎么样,喻可意,你一口一个‘这种人’,他还不是你亲生的爸爸?”
“不重要,毕竟他从没养过我,我可以当他不存在。”
石云雅以眼神威慑驱逐我,我选择无视,并且因为对方没有直接动用武力把我轰出去,言语越发有些嚣张。
“我心里更感谢的是您,虽然钱是经过我爸的手啦,不过还是您心地善良仁慈,愿意替丈夫抚养他的亲生女儿。”
“还有,阿姨,不要一直把您和我爸结婚说是姐姐的意愿了,喻舟晚真的想看到你和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分享她生活里的隐私吗?你真的问过她的想法吗?”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说出这句话时,我想到了喻舟晚被我压在身下时那双哭泣的眼睛。
我才不会像她一样,说话时处处小心把这个女人捧在不可撼动的高位,不敢忤逆半分。
偶尔逞个口舌之快踩她一回还是挺解气的。
“今天太晚了,我就在这边住了。”我拎起书包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不忘回头和她打招呼:“晚安。”
手上有钱了说话就是硬气啊。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重新踏入这个房间会觉得不安。
似乎是重新捡到丢失许久的洋娃娃,被人洗得干干净净还回来,甚至分不清是不是新买的,太干净了,一切都过于整齐,把原先属于某个人的痕迹都抹掉了。
我在床上滚了一圈,把从衣橱里拿出来的被子揉得乱糟糟的,才稍好转了些。
伦敦时间十八点整,我看了眼电子表,随即给喻舟晚敲了行字。
“姐姐好些了吗?”我翻了个身把脑袋挂在床边,获得了悬空的失重感和颠倒世界的特权,“之前和你打视频电话,打了好几次你没接,是那个叫daisy的小女孩告诉我你得了流感。”
喻舟晚戴着厚厚的口罩,脸色略显苍白,虚弱地回了一句:“好了点。”
“有去医院吗?”
“不必,这种流感在医院是不会看的,只会开一些常规的药,而且要排好长的队么,估计等排到了号我都好的差不多了。”她甚至有心情和我打趣,给我展示一个安慰的笑容,像玻璃罩里精心复刻却长满皱纹的塑料玫瑰花。
我望着屏幕里的人因为虚弱的神色,对她嘴上的逞强极其不满,因为感官的无法共通,我开始笨拙地幻想自己生病时的不适,尝试说些什么以示安慰的:“你好好休息。”
“嗯,今天原本定好了早上和professor们看画展,结果只能在房间里睡觉。”喻舟晚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自个儿端着一碗麦片泡上,一口一口地嚼着,我可以听到果干碎裂的咯嘣声,“希望我康复的时候它还没有撤走。”
令人讨厌又不得不承认的是,每当我在思索要和她聊什么时,语言都会在虚假浮夸的细致和近乎相对沉默的苍白之间反复跳动,前者是表演出来的浮夸与华丽,后者是干瘪的敷衍了事,而它们的共同点是——所表达的东西永远在隔着玻璃罩给塑料玫瑰花浇水,无论怎么用功,结局都是哗啦一下全泼到地上。
那朵花依然纹丝不动。
“要持续多久啊。”
“从今天开始算,再除去最后一天的撤展仪式,还有三天,”她的嗓子哑哑的,接连咳嗽了好几回,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格拉今天早上还是晴天的,现在又快要下雨了。”
她旁边跑过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好奇地看了眼手机屏幕,很快就被另外一个年长的女人抱起来,喻舟晚侧过头不知道在和她们讨论什么。
“anna,就是盛老师的大女儿,她说她有几个朋友约好下周去botanic露营,她们租了设备想拍星星,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据说下周有连续好几天晴,是观星热门的好天气,那家工作室的设备可是按天计费的,还没准备从哪天开始租……哦嗨,你好!”anna挥手和我打招呼,“jade跟我过说她的妹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