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明心一愣,面上诧异的神色:“弟子以为,您已经原谅我了。”随即又伤心道:“这么多年过去,您还不肯认下弟子吗?”
  缘行失笑摇头:“当年你还很小,那些事想想其实真怪不到你头上,对你闭门不见,却属于迁怒了。倒是贫僧犯了嗔戒,该警醒才对。”说了此言,他取了茶盏,先对明心点头示意,才将里面的茶水几口喝干。时隔多年再相见,自己又真死了一回,当年那点小小的怨气,面对故人,就真算不得什么了。
  后者连忙又取茶壶给他续上,小心的瞄着他,轻声问道:“师父怎会昏倒在朝天寺?还有,您的身体……”他练武多年,自能看到对面人气血微弱,隐有衰败之相,但他又怕问到痛处,是以才小心翼翼。
  缘行再次举起茶盏,笑着问:“明心,你最喜欢的句子还是那个‘何处惹尘埃’么?”见对方点头,顿了顿才又道:“为师也是,却没当初那般喜欢了。”言罢,也没对明心做出解释,而是转了身子,看向窗外红艳艳的腊梅,慢悠悠的将茶盏凑到嘴边,一口一口抿着,神态悠然。
  明心神色怔忪许久,眸光闪动中似明白了,最后幽幽一叹,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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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心其实一直对当年因为他使得缘行与报国寺发生冲突一事耿耿于怀,尽管后来成年,也知当年的事并不止因缘行在报国寺传播禅宗法门那般简单,但心中总会不自觉的想起侯爵府那扇紧闭的大门。
  这差不多已经成了执念,如今再见,缘行的一句“为师”已表明其接纳的态度,才彻底将他的心结解开。
  此后,除了与朝天寺必要的交流活动,明心在其余时间都会赶到缘行的寮房,以弟子的身份侍奉左右,毕恭毕敬,无半点僭越。
  缘行自是知晓他的情况,坦然受之。
  值得一提的是,报国寺来的僧人中,明心的身份最高,已是天下闻名的高僧了。而他缘行这个高僧的师父,在朝天寺的地位自也是水涨船高。
  不但给安排了清净的独立房间,连每日里需要参与的劳作都免了,这已是将他当做贵客对待,而不是普通的挂单僧人了。
  缘行在明心的劝说下接受了房间,却依旧参与寺中的劳作,规矩就是规矩,他并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可惜的是,理恻这个朋友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虽也常来,却尽量避开民心在的时候,而且交往也不似之前那般随意了。
  对此,缘行也是无奈,因为按照辈分来说,他确实高了那么一点。
  他端坐在高台,围观了两寺武僧的友好切磋。
  又半睡半醒间,经历了几场辩法。
  转眼间,元日来临,这场持续了两个多月的佛法交流活动就结束了。
  因北方道路冰冻难行,报国寺一行人在这里呆到立春冰雪开化,才告辞离开。
  明心一心想将缘行接去京都“养老”,却被拒绝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的一段时日,缘行也不是整天瞎混的,有了安静的环境,自然每日打坐参悟的时间更多了。
  尽管体内生机并未恢复,损伤严重的神识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有了恢复的迹象。精神总算不会像天禅寺最后的那段时日,经常感觉疲惫了。
  而且随着佛法的精进,灵觉似乎比过去更强了些,他似乎隐约触摸到了另外一种境界,但感觉过淡,暂时还说不清具体是什么。
  之所以不去京都,并非明心做得哪里不好,而是他直觉自己的缘不在那里。
  明心走后,留下了一些财物,怕缘行不收,还特意吩咐理恻事后转交的。
  缘行笑着接了,他是个不识路的,怕自己孱弱的身子骨误入深山喂了野狼老虎,硬是抓了理恻当做向导,将朝天寺的方圆十几里转了个遍,又到雍江府逛了几天,得了不少的消息,才满意的回去。
  而一回来他便亲自向方丈辞行,这次挂单,与多年前报国寺的那一次有着天壤之别,没有受到排挤不说,还得了很多的方便。但这里毕竟不是禅宗丛林,很多规矩他真的无法习惯。
  他这里有隔阂感,其实朝天寺的僧人们也是,对着这么一位高僧,就连方丈玄恒也不知该怎么办。
  也只有理恻才感觉不舍,一路将他送了出去。
  经过杂役院时,无意中看到正在挑水的理念。
  理恻叹道:“那日虽然缘行师父没有直言,照顾了敝寺的颜面,但方丈与我师父其实也猜到其中的猫腻,理念早已不是首座弟子了。”
  缘行看着远处被人呼来喝去干活的理念,也跟着叹了一声,才转身继续朝山下走去。
  然后,理恻还没逃掉,被他拉着在一处交通方便的山坡处圈了地,又顾人建了茅屋与菜园,才算正式安居下来……
  这几年,北方战事吃紧,常有百姓拖家带口南返,所以雍江府变得格外热闹。
  而就在今年的春天,郊外官道旁,突然多了一个草棚子,里面摆设简单,只有几张方桌几条长凳,棚外烧着热水。
  每日间,总有一个穿着破旧的年轻僧人提了水桶木碗过来,免费为难民们供给茶水。若是遇到实在困难的,他还会从箱笼中取些杂粮出来,煮些粥布施。而就算他有事不在,茶叶与木材也总是充足的,来往百姓均可随意使用。
  茶是山间野茶,水是常见的溪水,木柴是荒野捡拾而来。虽然平常,却令南返的百姓得到了些许温暖。
  有人问他这么做图什么,他却呵呵一笑。
  “贫僧在等有缘人。”
  第二二四章 虎落平阳
  一场大雨过后,午后的炎热都被冲洗掉了,空气变得清新干净。只道路泥泞难行了些。
  理恻虽不是从小出家,这些年却多少跟着学了点功夫,下盘还算稳,湿滑的山道并不能成为阻碍,他很快下得山,沿着官道朝茶棚行进。
  没多久,一座简陋的木棚子出现在眼前,虽然大雨已经过去,棚子里依旧聚集着不少人,他们围在灶台边,正排着队饮着陶罐中的热水。
  理恻打眼扫了扫,没有看到要找的人,才拐入棚子便的一条小路,又行进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一座农家小院的门前。
  院墙由篱笆所造,一眼就看见身着灰袍的光头僧人正蹲在茅屋前,就着木桶里的水清洗瓦钵。
  理恻推门而入,对方自也听到脚步声,抬头望来,正是缘行。
  “缘行师父。”他先点头示意,沿着两侧种满青菜的石子路往里走。
  “来啦。”缘行站起身将瓦钵用力甩了甩,等上面的水渍少了些,才小心的将之收起来,放回了房中。
  “明心法师的信到了。”等他重新出来,理恻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
  缘行撕开信封,细细读过,眉头却渐渐皱紧。
  “发生什么事了?”理恻有些紧张,自从明心回到京都后,几乎每个月都会寄信或者财物到朝天寺托他转交,但他从未在缘行脸上看到这么凝重的神色。
  “信上说,北方战事不利,守军损失严重,形势岌岌可危,朝廷已经派出了援军,不久会抵达这里。”缘行收好了信,有些忧愁的说。
  “难怪这几日南返的百姓会这么多,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理恻也忧心起来。
  缘行叹口气,想想回了屋子,翻找一番后,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捧着一个包袱:“还要拜托你了,用这些财物购买足够的粮食与食盐过来,疗伤的草药也要多买些。”
  理恻接过,但翻开包袱,他突地愣住,惊愕道:“这,这……”只见包袱里除了一些银子铜钱,另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袍子。正是当初缘行昏倒时被理念昧下的那件,后来又被方丈还了回来,这可是御赐之物,也要卖吗?
  “卖了也好,若无人敢买,送去当铺也能值些银子。”缘行摆手,大雍皇帝赏赐的袍子,卖给大黎朝的人,这可不犯忌讳。
  理恻深深看他一眼,才郑重将包袱系好:“钱财都用了,您怎么办?”他又问了句。
  缘行则指着院子里种植的蔬菜与外面坡地上的粮食:“贫僧怎也比逃难的百姓好活。”说到此又轻叹了声:“再者,我等的人快到了。”
  “您所谓的有缘人是京都来人?”理恻睁大眼睛。
  “当然,你真以为贫僧能掐会算不成?”缘行瞥他一眼,呵呵一笑。
  莫名其妙回到这个时代,他想来想去,因果应该就落在自己的前世、怀真身上。
  而他等在这里当然不会卜算,而是知道一些“历史”。
  若他记得没错,怀真就是在这一场持续了几年的战争中大展身手,从而为自己提前挣得了爵位。
  之后,功成名就即将成亲的小陈侯爷就突然入山出了家。
  这条官道乃北上的必经之路,缘行再次一面设茶棚做善事,一面静静等候怀真到来,一举两得,不比四处寻找线索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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