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可在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心中有感,回头朝身后望去。
霎时间,环境变换。大树,青草,天上的星月都消失不见了,周遭所有的景物都似化成了各种颜色的丝线,分离、纠缠、组合,又重新变成了大树、青草、星月,还有一座十分熟悉的小庙。
一道淡淡的影子出现在他的面前,渐渐凝实。
竟是另一个缘行,他负手而立,正对着大树凝眉沉思。
忽地,也似有所感地转过头,两道目光,跨越了六百多年的时光,竟然在这里碰撞在一起。
清冷的月,照得两人几乎透明,无论周围环境如何扭曲变化,他们的身子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眸中无悲无喜,静静对视……
可能因为入门的时间尚短,善纯仍需师父叫起做早课。
迷迷糊糊的用冷水洗了脸,才精神了一些。
可今天的功课注定不清净,经才念了一半,外面便传来吵闹的声音,隐隐能听到大树,狐仙之类的字眼。
沙弥少年心性,自是好奇,可他才分神,脑门上便是一痛。
收回手,缘行眼皮都没抬一下,告诫道:“继续。”
“是。”善纯吐了吐舌头,急忙收摄心神,继续念诵经文。
做好了早课,与主人辞别后,缘行带着徒弟直接出了村子,善纯转头,远远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一颗大树旁,议论纷纷,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师父,那个狐仙真的把村口的大树救活了吗?”路上,善纯想起临别时那位老施主的话,忍不住开口询问。
缘行笑着看他一眼,并未作答。
今天无风无雨,太阳也不大,正适合远行。
中午时分,两人到了一处小河边,吃了携带的干粮后,缘行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催促着出发,而是盘膝坐在大石头上,从怀中取出来一颗小小的绿色珠子,细细打量。
“这是什么?”善纯凑上前去好奇道。
“被妖气浸透的舍利,也是半把锁。”缘行幽幽一叹。
“啊?妖?”妖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说的,善纯不咂舌才怪。
缘行低头沉思片刻,才道:“以后用过斋饭后,你我要对着这颗舍利念诵心经一个时辰,知道吗?”然后目光重新投向手中舍利,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终究还差了一些。”
那边善纯点头,直接坐到缘行对面。
后者手掌托着舍利,两师徒便开始诵起心经。
可念着念着,善纯不经意的抬头,小脸却在瞬间变得煞白。
缘行听到他念经的声音断了,不悦的皱眉,呵斥道:“专注些……”
“可、师父,你的头……”善纯颤巍巍的抬手指向师父的额头,他不能不吃惊,只见缘行原本光洁一片的额头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竖立的伤口,殷红发亮。
缘行一愣,抬手抚向额头的伤口处,才道:“不过是一道小伤而已。”
可他没怎么用力,就在善纯的惊呼声中,额头便凹下去了一块,好似缺损了一块骨头一般。
“这是为师自己弄得,没什么大不了。”缘行看着徒弟的小脸,摇头笑起来。
他说的轻松,可徒弟却越发担心了。
因为善纯突然想起冬天里那位殷公公的话。
自家师父曾亲手挖开自己的额头取出舍利?当时因为形势紧张,更不知舍利对佛门子弟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没有在意。
如今他已不是吴下阿蒙,见了这般诡异的情况,如何还能平静?
缘行却再没看他,而是继续沉下心来,念诵经文。
一个时辰后,两人整理行装,重新上路。
“师父,咱们去哪里?”善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一直盯着师父的额头看,只是现在对方额头上已经恢复了白皙,似乎之前的伤口根本就是幻觉。
缘行瞪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又说道:“去南方,你有个师姐在那里做官,有两三年未联系了,也该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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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靠海的方位村镇很多,自然道路发达,缘行和善纯一路南行,倒也颇为顺利。
这日一大早,两人经过一处山坡时,耳边传来孩童的哭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群披着白色麻衣的人正站立在一座坟前,静默不语。
而在人群之前,正有一个戴孝的小孩子哭得伤心欲绝。
一向脚程很快的善纯见此情景,禁不住响起自己的身世,心下恻然,竟停了步子。
正失神见,一张温暖的大手抚在他的肩膀。
善纯收回目光,继续赶路,只是低垂的脸上神情郁郁。
过了许久,他低声问:“师父,咱们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将所有情感都舍弃掉么?”
缘行愣了一下,眸中神色闪动,最终却被一股笑意取代,他轻笑摇头道:“不是,修行啊,只是为了追逐一道光……”
这时还早,天边的彩霞还未散去,他们的影子,在这绚烂的晨光中,都变得模糊了……
第二一一章 故人
其实,从观海寺离开后,善纯一直在担心,被朝廷的人找到自己师徒二人。
一个苦行的青年和尚带着个少年人,这种特征实在太过明显,就算自己已经剃度,两人也换上了观海寺住持赠送的新袍子,可依照朝廷的能力,查到踪迹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他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师父对此也闭口不谈。
单看那位殷公公的表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南下的旅程非常顺利,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争斗。
就连进入淮安府,路上遇到排查的卫兵,缘行老老实实的从善纯箱笼中翻出度牒交了上去。
善纯在一旁白了脸,因为他突然想起,在曹县,师父进城门时可是展示过度牒的,那岂不是会暴露身份?
可意外的,那些卫兵没有丝毫的为难,只是稍微问了句来此的目的便放过了。
缘行瞥了眼身旁一脸紧张模样的徒弟,善纯性情坚韧,心地善良,脑子也活,但这个观察力很有问题,作为掌管行李的衣钵弟子,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师父持着好几份度牒。
中午找了地方草草吃过午饭,他并没有直接去府衙找人,而是带着徒弟在府城内闲逛了起来。
等晃到运河码头的时候,缘行身形一顿,斗笠下的眸子精光闪烁的望向河边靠着的一条小船。
只是在下一刻,他又将目光收了回去。身子转了个方向,直往一座小山行去。
小山无名,紧靠江边,山坡上被人开垦出一片片菜圃,许是种子刚种下,地里光秃秃的一片。田园之间,一颗颗的雪松错落耸立,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缘行将善纯背上的箱笼取下,快速的写了封信,交代了一番。
善纯点头,拿着信便跑开了。
缘行则拎着行李,慢悠悠的登上山顶,寻了个大石头盘膝坐下,眼睛盯着河中来往船只,静静等待。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山脚下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
缘行突然哼了一哼,随即,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机,四周气流涌动,山上荒草树枝随之晃动,大群飞鸟被惊得飞起,盘旋于半空鸣叫不止。
两匹健马沿着山道奔到近前,当先的骑手一身亮眼红衣,乃是个眉目如画的俏丽女子。
紧紧跟在后面的马上却是两人,一个儒雅的白袍男子以及他背后趴着的善纯。
马匹嘶鸣,女子勒住缰绳,还没等马儿停下便一个纵身跳了下来,几步冲到缘行面前,躬身施礼,娇声道:“清瑶见过师父。”
缘行点头,又将视线投往正在下马的白袍男子身上,竟也是个熟人。
男子扶着手脚发软的善纯下了马,才笑着上前,同样抱拳躬身:“宁承允拜见师叔。”
缘行颔首道:“没想到宁施主也在。”随后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徒弟,盘算着回头就开始教他点功夫,作为自己的衣钵弟子,身子骨这么差也确实不应该。
“师父您也真狠心,这么多年也不说看看我,若不是偶尔有信件过来,我还以为您已经忘了有我这个徒弟呢。”洪清瑶的视线始终在和尚的身上,心中感叹不已。
师父还是那般年轻,十数年的时光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可经过几年官场历练的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如今,激动,眷恋的情绪,都被很好的隐藏了下来,尤其是还有旁人在场的时候。
缘行则满面微笑,却并不作答。
洪清瑶回头扫了同伴一眼,宁承允见状立即明了,又是躬身:“我带小师弟去四处逛逛。”言罢拽着仍捂着胸口喘气的善纯,牵着马朝山下走去。
等他们的背影离开很远,洪清瑶才又开口:“师父,您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可能因为在场只有师徒二人,她语气中不免夹带了些撒娇的成分。
缘行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玩味地望着徒弟:“没想到宁家小子也在,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似乎也没成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