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从没见到麦明一对一个案件萌生出势在必得的念头过。
走神几秒，陶靖杰已经用力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大手一挥，就要赶莫司煜出去。
“麦律，我性子急，说话直，”陶靖杰提了提裤子，“今天我也不和你多兜圈子，我也知道，你和我爸都谈好了，我爸和我叔叔，也就是我们董事长，答应让我来也是想锻炼锻炼我。我就想和你做桩交易，只要你愿意，我二话不说给你让步，今晚我就能拿着合同去公司里，找人帮你把章盖了，明天律师费到账，怎么样？”
莫司煜听明白了，陶靖杰确实性子急，才刚开场就这样耀武扬威地宣告他的背后势力，什么交易，明明是强买强卖。
“详细说说吧。”麦明一面不改色。
陶靖杰哈哈一笑，又十分讨厌地往麦明一旁边凑，莫司煜皱起眉。
“这桩交易，咱们俩听听就行了，外人在这，不好说，不好说。”陶靖杰端起茶杯吹了吹。
莫司煜心掉进肚子里。
他看见麦明一缓慢地转过头，看了看他。
有几秒，莫司煜觉得麦明一肯定不是在考虑陶靖杰的提议，麦明一才不是处于下风的那个人，可莫司煜又说不准了。
他不知道麦明一到底多想要这个案子，会不会想要到真的答应陶靖杰那些想也不用想，一定是坏事的要求。
“司煜，你先出去吧。”麦明一垂下眼，不再看他。
“视频是谁给你看的？”麦明一喝了口茶，“杨硕，还是莫司煜？”
“不和我聊签委托？不想知道我想和你要什么？”陶靖杰嬉皮笑脸，麦明一看了很烦。
“现在急的是你们，不是我，谈不谈，我都无所谓，所以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不会答应，我也没兴趣听你的条件。”麦明一靠在椅背上，伸手把委托合同推至茶桌边缘，几页单薄的纸尽数掉在地上。
“是杨硕，还是莫司煜？”麦明一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在这之前，知道视频的事同时也见过你的，只有他们。”
“麦律，你带着答案来问我，就有点过分了，”陶靖杰依然笑嘻嘻的，“我们见了两次面，这次你没带杨律师，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排除杨律师的嫌疑了？”
麦明一大拇指摩挲着杯壁。
他确实不相信是杨硕，因为杨硕和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如果因为陶靖杰的原因案子黄了，杨硕也拿不到什么好处，从动机上来说，杨硕几乎没有可能。
并且莫司煜的手机里有更直观的证据。
他沉下心想了又想，被莫司煜背叛的怒火又高高扬起来，麦明一已经愤怒许多天，并越来越无法克制，现在陶靖杰的笑里还有十成十的幸灾乐祸意味，麦明一看得很不顺眼。
是他的问题，是他为了这个委托给了别人太多面子，导致现在谁都能拿东西来要挟他，导致让人觉得，他自尊低到什么都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也可以。
“你知道为什么你爸没找你们公司任何一家入库律所来做这个案子吗？”麦明一微微笑起来，“对外放出消息，弄得不少人挤破头，也要做你们这桩合同纠纷。”
“我怎么知道。”陶靖杰被问住了，他不耐烦起来。
“你得跟你爸好好学学，”麦明一给陶靖杰添了茶，“陶总很聪明，公司的律所投标和入库，首先看业务水平和业内名声，其次看经济能力，谁给陶总送的钞票多，谁就入选，再加上现在律师这一行很饱和，所以陶总既赚了名声，又捞了好几笔，很精明。”
“很可惜，你们董事长是个好人，好人就容易养出蛀虫，蛀虫多了，资金链断裂也不奇怪，全司上下指着这桩合同纠纷能回款，树倒猢狲散，没人会再傻到为了一个风险代理都可能一场空的公司，给陶总送钱了。”
“所以你爸，盯上了我们这帮外人，他也确实看得很清楚，知道冲着公司的名头，一大把没入库的律所、律师也想蹭着出个风头，当然，我也不例外，”麦明一坦诚道，“我比大部分人都有野心，我愿意花一笔钱让陶总吃饱回扣，不仅如此，拿下代理后，我还愿意认真办案，尽可能挽回你们的损失，为了出这个风头，我的诚意已经给得很足了，陶靖杰。”
“现在我还不准备收手，我胃口很大，但一向没什么耐心，小陶总，”麦明一眯起眼睛，“你要是还想继续搅局，我可以退场，但一定会拉着你爸和我一起退场，至于他是为什么退场，我原本没想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我看你应该没有陶总聪明，那我也愿意提点提点你。”
“非公受贿和职务侵占办起来不简单，别误会，我说的是启动司法程序有一定困难，很多时候在公安立案阶段就容易卡死，但在这个阶段启动公司内部监察程序，小陶总觉得简单还是不简单？”
陶靖杰沉默下去，人也蔫蔫的。
“出来玩之前，得看看钱带得够不够，”麦明一站起来，把最后一口茶喝干净，“合同明天寄快件给我，一式三份，我等你。”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推开门出去，嘴唇抿起来。
走廊上空空荡荡的，莫司煜不在，麦明一穿好大衣，继续往前走，拐过那些古色古香的装饰，在大门前停下脚步。
冷气扑面而来，麦明一把衣服裹紧了些，他静静地看着茶室大门外的莫司煜，没有再往前走。
有雪落在莫司煜肩膀上，他想去拂一拂。
这场雪下得好迟，麦明一想，寒冬蛰伏了许久，才终于在今天碎成纸屑洒在天地之间。
接受视频泄露这件事是莫司煜自导自演，麦明一花了很长的时间。
他抽丝剥茧，回想莫司煜前后的所有作为，在他面前掉过的或苦或痛的眼泪，和自己事业上所受的一次小型围剿，麦明一觉得自己可能被那些眼泪哄骗到太卸去戒备了。
他有时深夜因为莫司煜失眠，会想起来莫司煜曾经天真地问他，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因为他没有养过花，所以花束在家挨过一周就死了，原本以为那天晚上的空易拉罐他都捡进了垃圾桶，但后来，莫司煜说要回家的那天，麦明一的扫地机器人从沙发下又推出来一只易拉罐。
麦明一盯着那只易拉罐，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思。
在常年的工作中，他养成揣摩人说话的职业病，深知有时人的恭维其实是挑衅，有时人的服从其实是布局，还有人的愤怒，是最后一层脆弱的防御。
语言真假掺半，用意复杂多变，一切人与事物都神秘，唯二真实的是胜负与金钱。
再往前追溯，麦明一又想起来，他被欲望与沉没成本裹挟着接受这场荒诞恋爱的第二天，他和莫司煜在去往滨海城市的旅程中，莫司煜虔诚而坚定地说，他要绝对的真心。
如果再给麦明一一次机会，他的灵魂想重新盘踞在那天的上空，也许能够克制愤怒，但一定无法抑制他这些天尝到的背叛、屈辱和痛苦。
那么，他要带着所有的这些反问莫司煜，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你是否用假象诱骗我，让我被蒙蔽双眼，决定向你交付我原本没有、却决定拼拼凑凑的真心，在这之中，你又是否诚实、忠贞？
雪没有停下，麦明一也没有出声叫莫司煜回头，莫司煜却仿佛感知到他的存在，转过身来。
他的鼻尖被风吹得很红，隔着宽广无边的几步距离，朝麦明一微笑。
第40章 阿黛尔的生活
“你要送我回家吗？”莫司煜盯了一会雨刮器把化成水的雪拂开，终于打破车里的沉默。
“下雪了，很冷。”麦明一没有正面回答，路灯照亮他下半张脸，把下颌线勾得更锋利，莫司煜偷瞄得心烦意乱。
麦明一出茶室的时候没带合同，那么委托大概是谈妥了，究竟是怎么谈妥的？陶靖杰开了什么条件？莫司煜胡思乱想，在意得脑子嗡嗡响。
他原本是不会关心麦明一在事业上的动作的，莫司煜很有自知之明，他从学校毕业还不足一年，见过最坏最精明的人就是麦明一，并且因为极度缺乏经验，有时候还常常把麦明一包装过的坏当成好…像他这样的傻瓜，几乎也猜不准麦明一每一步的用意。
但是，就算是人类界和动物界最笨的生物，也看得出陶靖杰觊觎他的男朋友，莫司煜一阵恶寒，腹诽陶靖杰动不动就盯着麦明一看看看，所以陶靖杰提出的条件也有可能十分龌龊。
他认为麦明一应该不会答应，不可一世的麦明一怎么可能屈服？
但是，莫司煜总觉得心慌，只想亲耳听麦明一确认，他连自嘲自己缺乏安全感到这种地步的闲心都没有。
“合同，”莫司煜清清嗓子，“签好了吗？怎么突然签好的？”
麦明一打开转向灯，滴答声让莫司煜更焦躁。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麦明一打着方向盘。
“我就是想知道，陶靖杰提什么要求了，你答应了吗？”莫司煜嘀嘀咕咕，把手揣在衣服口袋里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