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果莫司煜再说这句话，那他最后一点自尊也会消失。
尽管对麦明一的讨厌又攀到了一个小高峰，但莫司煜确实不打算辞职了。
他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似乎在单方面和麦明一较劲。
因为既然麦明一不当回事，那他也绝不可能落荒而逃。
莫司煜这么想着，很用力地敲着键盘回车键，他起身找自己不知道被丢去哪里的打印卡时，从磨砂玻璃外瞄到办公室里麦明一的身影。
电脑的微信图标变红，莫司煜放弃找打印卡，坐回位置上。
「下午五点半，在楼下那家粤菜订个包间」
「质证意见改好了吗」
麦明一的信息，莫司煜心平气和地一一回复。
「好的，一共是几位？需要我陪同吗？」
「质证意见改好了」
他耐心地等了一分钟，办公室里的麦明一才慢吞吞回消息。
「发我看看」
「我和你，两位」
麦明一单独约他吃饭这件事，可以说相当恐怖。
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是上下级的关系，再加上目前的实习律师制度，麦明一作为他的老板兼带教，这种工作关系时常带着一种扭曲的亲切。
莫司煜不知道麦明一要说什么，又为什么要和他单独吃饭，但下午五点半，他还是收拾好东西，准备乘坐电梯赴死。
麦明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先走了，明明是一起吃饭，但他也不会等莫司煜一起下楼。
等他到达自己亲手订下的包间时，麦明一正在给他泡茶，桌上已经七七八八上了一桌菜。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吃黄鱼，就先点菜了，”麦明一语气冷淡，说完还抬手看了眼手表，“我晚上九点还有个局，先吃吧。”
“好的，谢谢麦律师。”莫司煜把包放下，拉开椅子。
麦明一突然起身，给他夹了一块鱼肉。
“我自己来就好，麦律师您坐。”莫司煜称得上受宠若惊。
“那我就不客气了。”麦明一点点头，低下头开始吃他喜欢的碗仔翅。
气氛逐渐僵住，莫司煜不停往碗里夹菜，想让自己忙起来，但显然效果不太好。
“你很饿吗？”麦明一冷不丁发问，莫司煜夹住的那块鱼肉掉在桌上。
“噢，我，我不饿，”莫司煜讪笑着，“难得麦律师请客，我有口福。”
“司煜，不用恭维。”麦明一面色缓和，说得宽宏大量。
莫司煜心里的无名火又冒起来。
不用恭维，什么不用恭维，面对老板除了拍马屁还能干什么，每次麦明一站着说话不腰疼，莫司煜就恨不得立马辞职。
他在心里冷笑两声，把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
第3章 那个之人回答那个之问
“最近工作感觉怎么样？”麦明一把碗仔翅吃完，轻轻把碗推开，还颇为优雅地拿纸巾擦了擦嘴角。
“最近，”莫司煜以为是要做工作汇报，“张总股东会的事，法律研究我还在做，您上次说不急…”
“不，司煜，我的意思是，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忙吗？”麦明一举起手打断莫司煜。
神经病吧，莫司煜腹诽着，他忙不忙麦明一怎么可能不知道？
“还好，上周金总知情权案子也开完庭了，等手头质证意见交上去，就没什么着急的事了。”莫司煜看见麦明一茶杯空了，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小心拎起茶壶靠近麦明一。
澄澈茶水流进麦明一的杯子中，他们在几十秒内没说话，莫司煜又体会到那种轻微的被羞辱感。
他其实一直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给老板端茶倒水这件事总无法适应。
当莫司煜站起来做这件事时，他经常幻视自己的自尊也稀释在他买不起的茶香中，被高位者漫不经心地吞进肚子里。
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莫司煜深呼吸一口气，他又想辞职了。
“我们两个单独吃饭，你就不用再做这些了，我自己来。”麦明一等他坐回位置上，才体贴地吩咐他。
“好的。”莫司煜应下来，捏紧自己的筷子。
“最近不忙的话，还打算辞职吗？”麦明一用公筷给莫司煜夹了一筷子蔬菜。
“麦律，您的意思是？”莫司煜放下筷子，他现在确实弄不明白麦明一的意思了。
“坦白来说，上个月你提离职后，我也在面试新的人选，”麦明一口吻和谈判没什么区别，“但都不太合适，再加上新人，总要磨合，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
话说到这里，莫司煜再听不懂也能听懂了。
麦明一居然想让他留下，要知道一个月前他提离职时，麦明一没做任何挽留，只说让他一个月内做好交接。
“麦律师，鉴于…呃，上周五我们两个…那个了，”莫司煜坐正了，“您现在挽留我，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麦明一面不改色地回答他的那个之问：“工作是工作，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莫司煜长舒一口气，那很好，他暂时可还没有要当麦明一长期的那个之人的想法！
看起来麦明一也没有。
“噢，我可能要再考虑一下。”莫司煜眼睛转了一圈。
“你想要多少薪水？”麦明一果然没什么耐心，开门见山问莫司煜关心的事。
“我随便说吗？”莫司煜试探着。
麦明一突然笑了笑，往后倚着椅背，那种熟悉的被掌控感又慢慢缠上莫司煜的心脏。
看来不能狮子大张口，莫司煜有些紧张。
像这种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菜市场可以讲半个小时的价，职场却不行。
莫司煜喝了口水，口干舌燥地问：“六千？”
麦明一盯着他，在莫司煜要改口说五千五前一秒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答应了：“你明天去找人事重新签劳动合同。”
“好好，好的，谢谢麦律师，我会继续好好工作的。”莫司煜松了一口气，夹了最嫩的鱼腩给麦明一。
他夹完，又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从口袋里翻出那张皱巴巴的发票，用力把它抻平整，又折来折去。
“麦律，不好意思，虽然您刚才说工作是工作，但，但是，”莫司煜一紧张就有些语无伦次，“上周五的酒店，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后面我们会…会那个，我原本就是给您订的。”
“您看这个能报销吗？”莫司煜几乎是把被他叠成小方块的发票丢在麦明一面前。
麦明一沉默了几秒，把小方块捏起来，再慢慢拆开。
“可以。”麦明一语气平稳地说，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上去是在给莫司煜转钱。
这样才对，莫司煜终于觉得上周五彻底消失了，它真正成为一个小插曲，谁在乎？
虽然莫司煜失去了他原本打算献给最纯粹的爱情的东西，但他也可以先不在乎。
“这两天回去收拾一下，后天出差，你订机酒再找我报销。”麦明一低着头操作手机，像往常那样布置任务。
“好的，这次是什么事？”莫司煜也认真起来。
“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我们先去会见了解情况。”
麦明一关上手机，换莫司煜的手机响了两声，一笔转账跳出来。
“好的，我明天开介绍信。”莫司煜说完，飞快把那笔钱收了。
就像所有人说的那样，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虽然莫司煜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庸俗，但他必须承认，涨工资和酒店报销两件事加起来（主要是涨工资），已经让他对于那件事的气全消了。
再加上，对那天晚上的记忆一片空白，莫司煜根本想不起来一些非常可怕的镜头。
也不是没有可怕的镜头，比如麦明一什么也没穿靠在床边抽烟，但莫司煜强迫自己忘了它们。
总之，就算那个了，他也可以当作没那个。
出来打工，最忌讳内耗。
飞机上，他睡得几乎四脚朝天，到了看守所大门口，麦明一又突然通知他，这次会见以他为主。
“你跟我会见过很多次，这次你练练手，”麦明一正了正领带，“我给你做记录。”
于是莫司煜干劲满满地把衬衫袖子收上去，毫不客气地走在麦明一前面，把蓝色的实习证拍在接待窗口的桌面上。
麦明一瞥了他一眼，他又退开，好让麦明一把真正有价值的执业证递过去。
无论如何，这次会见都很成功。
虽然还有瑕疵，但麦明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回酒店的出租上又提醒了他几句。
“首次会见除开实体事实，不能忘记问程序性的东西，有没有前科，是不是累犯，有没有刑讯逼供，”麦明一双腿交叠，衣衫平整，“如果是女性，还要问是否怀孕。”
“我明白，下次我不会忘记的。”莫司煜连连点头，捏着麦明一做了记录的纸看来看去，发现麦明一写的相当简洁，但又没遗漏任何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