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郑淑华忽然轻轻喟叹一声,眼神有些飘远,像是在回忆什么,“感觉昨天你还是个孩子,一转眼,都要毕业踏入社会了。”
服务员陆续将热气腾腾的炖菜端了上来。
“菜齐了,快趁热吃,这家招牌炖牛肉听说很不错。”
郑淑华热情地招呼着,拿起公筷,甚至先给江逾白夹了一块炖得酥烂的牛腩,“尝尝看。”
这顿饭,在郑淑华近乎刻意的关怀下也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可贺欲燃和江逾白的心思根本不在食物上,算得上可口的菜肴吃到嘴里,味同嚼蜡。
贺欲燃一直在等,等母亲切入正题,等那预料中的责难或劝说。他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准备反击。
可郑淑华的话题天南海北:问问贺欲燃有没有去看过新公司的环境,地段怎么样。又问问江逾白实习意向的公司是哪里,专业是否对口……
她像一个试图了解儿子们近况的普通母亲,细致地摸底,却对四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私奔、对他们如今的关系、对任何可能触及矛盾的话题,只字未提。
饭吃了半个小时左右,贺欲燃终于放下筷子。
“妈,”贺欲燃的声音不高:“你这次准备在上海待多久回去?爸让你过来的吗?”
他潜台词再明显不过:您这次来,是不是和爸商量好的,来硬的不行,这次是要准备长期驻扎软磨硬泡吗?
郑淑华正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明显愣了一下。
“跟你爸没关系。”她放下咬了一口的牛腩,干脆道:“明后天就走。”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贺欲燃的意料,他猛地皱紧了眉头。
郑淑华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点自嘲:“干嘛总对妈妈那么紧张呢。”
她知道贺欲燃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同时她也最清楚答案。
所以她没有继续自欺欺人:“我上两天和你爸闹了点小矛盾,想出去散散心,刚好,上海这边的老朋友催我回去聚聚,就过来了,一直没走。”
贺欲燃皱眉,声音高了:“他赶你出来的?”
“哦不是不是。”郑淑华摆手:“小矛盾,不至于,我就是自己想出来走走。”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贺欲燃脸上停留,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焦急和心疼。
那一刻她是有庆幸的,但更多的是愧疚,这么些年,她似乎很少对儿子和丈夫的矛盾表现出情绪。
其实当自己问出那句,为什么总对妈妈这么紧张呢,也更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错把冷漠当做温柔。
“其实,这么些年,”她的声音轻了些:“我其实一直都觉得还是上海好。”
她笑容变得有些复杂,却又无比清晰地说出了下一句:“你回上海,也好。”
她说这句话时,看向的是江逾白的脸。
她始终觉得从上海来到怀城的那一路,贺欲燃丢弃的不只是一段感情,一段过往,更是他自己。
即便从前他也不会在家里表现出开朗,可她至少明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爱想爱的人的贺欲燃,要比现在鲜活的多。
“你也放心,”郑淑华语气轻松了些,“我们老夫老妻过了大半辈子了,这点小风小浪不碍事的,吵吵闹闹,转眼又好了。”
她话音刚落,放在桌上的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
她拿起手机,对着那头熟稔地应了几声:“……没问题……行,那就这样。”简短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饭桌上的气氛似乎因为这通电话而彻底松弛下来。贺欲燃看着母亲收起手机,脸上那份自然而然的笑意,一个迟来的、清晰的认知猛地击中了他。
母亲这次来,似乎真的没有别的目的。没有责难,没有规劝,甚至没有试探。她跨越千里真的只是为了看看他们。看看她曾经极力反对的儿子,和他选择的,这个一起生活的人。
贺欲燃喉头滚动了一下:“你……现在就要走吗?我送你吧?”
“不用,我叫的车也差不多到了。”郑淑华看了眼时间,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掏出两个精致包装的礼盒。
“给,新年礼物。”她笑着一人面前放了一个。
江逾白完全愣住了。他看着那深蓝色丝绒礼盒,上面系着银色的缎带,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向贺欲燃。
“阿姨,这太贵重了……”他迟疑着伸出手,碰到那条银色的缎带。
“看着唬人罢了,”郑淑华笑着,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进他手里:“就是一条普通领带而已。”
“当年欲燃大四毕业的时候,我也送过他一条。”她轻声说:“其实我一直不觉得过了十八岁生日就是真正的成年。”
“一个人,能独立地踏入社会,开始真正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那才算真正长大成人了。”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江逾白脸上:“这条领带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心意,一个祝福吧。希望你顺顺利利毕业,迈好这成年的第一步。”
贺欲燃的喉结动了动。他记得离开淮城那年,自己赌气把那条领带扔在了老家。没想到四年后,她会用同样的方式,给了江逾白一份成年礼。
他碰碰江逾白紧绷的手背:“收着吧。”
江逾白握着那方方正正的礼盒,郑重的道了句:“谢谢阿姨。”
郑淑华欣慰地笑了笑,站起身:“时间真差不多了,我叫的车估计到门口了。”
贺欲燃和江逾白也立刻跟着站起来。
郑淑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定格在贺欲燃脸上。她伸出手,朝他招了招:“欲燃,送送妈妈吧?”
这四年间,贺欲燃每一次与父母相处时那种刻意的疏离,那种对温情时刻下意识的逃避,她其实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只是太贪恋这一时的平静。
作为一个儿子,贺欲燃无可挑剔,尽着孝道,却从不会给予一个拥抱,一句软话。
车子在门口等候多时,他走上前,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替母亲打开车门,挡住车门框。
这个动作刻在骨子里,即使在最僵持的岁月里也从未改变。郑淑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妈,回去跟爸好好说,别总吵架。”贺欲燃关好车门。
“嗯。”郑淑华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惦记你第一次没在家过年,想过来看看你。”
贺欲燃笑了笑:“知道。”
“你在这边好好的。”郑淑华说:“以后,你不想回淮城也没关系,我飞过来看你。”
她伸出手,隔着车窗,似乎想碰碰儿子的脸,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车窗边缘。
贺欲燃停顿,伸手理了理母亲的碎发,这份亲昵的举动,他已经数不清多少年没这么做过了。
“新年快乐,妈。”
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碎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新年快乐。”郑淑华依旧笑着,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后,轻轻对江逾白点了点头。
车窗缓缓升起,将两个世界温柔隔开。
车子驶远后,贺欲燃站在原地没动,眼眶渐渐被太阳烤的发烫。最后江逾白走过来,抬手替他挡住刺眼的阳光,掌心的温度落在他额角。
“阿姨眼光很好,你随阿姨。”他笑着说。
贺欲燃蹭了下眼尾,忽然臭屁的扭过头:“那当然,我可是她儿子。”
阳光穿过树叶,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跳动的光点。街道飘着炖肉的香气,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一切都带着烟火气的暖意。
贺欲燃看着身旁江逾白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的坎,原来真的会在时光里慢慢舒展,像此刻的阳光,终于漫过指尖,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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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还没出正月,俩人就开始各忙各的了。江逾白面临实习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学校,最近在忙着系里的比赛,带新一届的学弟学妹。
贺欲燃刚转到总部,工作范围被阔的很大,领导对他也十分重视,亲自带他培训了一个月。总部的工作内容其实和他在淮城的差不多,但方式方法不一样,许多都需要领悟钻研。
最忙的时候,俩人明明都在上海,却二十天都没见面。
城西地段贵,贺欲燃手里头算得上宽裕,可毕竟是在上海,寸土寸金,说拿下个房子还是费劲。郑淑华说了让他钱不够就开口,可他怎么着也都不好意思,偶尔打来电话问房子准备的怎么样了,他也只说是没时间去看。
他就近租了一间八十平左右的老城区,准备这两个月工资下来就带江逾白出来看看房子,先把首付交上,可俩人时间都太紧张,每天也只能打打视频电话慰藉。
不过忙归忙,贺欲燃不管什么时候给江逾白打电话他都会接。
贺欲燃白天跟着领导跑业务,傍晚准时回出租屋,把手机架在餐桌角。江逾白那边常常是凌晨的图书馆,屏幕里映着他低垂的眼,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哒哒声顺着听筒飘过来,像在贺欲燃耳边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