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怒瞪榻上双儿一眼,扭身走回去,大刀阔斧坐下。
粗吏的服饰未掩没他的武将英武的体格,他的眸色沉如铁锈,久望之令人背脊生寒。
但长栖对此视若无睹。“燕将军可将东西带来了?”
燕元德沉着横眉,闻言粗大变形只属于武将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册,“这些,是大人要的名单。”
长栖展来细看,须臾点头。
因为老皇帝风气所致,本朝武官很多都不得志,边疆等地都由宦臣作为监军,军饷克扣那是常有的事。
神策军也是如此,但比之更多,除了扣下军饷私吞之外,还用以揽财。
比如说营兵招兵,八万人的军营会上报朝廷十二万,多来的军饷便进入自己的口袋,以及这八万人,还可以划分为两种,一种是充人数,专抓一些地痞流氓充做人数克扣一半军饷后再集体克扣,另一种则是买官进来的,其中的利益不必多说。
因此所谓的军营,真正有能力有武才学的只占三分之一。
然而藩镇节度使手下的兵却大不一样,他们的军队都只掌握在自己手里,本朝共有五位节度使,其中手握重兵的便是燕元德,他手里的宣武军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到朝廷将来势力的抉择。
按理来说,他最不该向昌琦示好,但偏偏他来了。
长栖慢悠悠又将名册合上。
燕元德见此脸色沉一分,“太子孱弱不可扶持,末将冒死前来便是期望大人指点出路。”
若不是此时情况危急,他死也不会来。
宸贵妃之父淮南军节度使是他的死对头,眼看皇后之势倾倒,太子无力回旋,若是宣王届时上位,焉能有容他之心,到时候只怕会被吞吃没了命!
而在场愤怒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屏风之后的温茗。
母后在世时,燕元德忠心耿耿,是最大的军支力,母后走后,他生怕对方离心,一直与其暗中书信来往从不断,所求必应,得到的回信也是一如既往的保证效忠,谁知竟是骗他的!
若不是现在他与昌琦一条心,只怕真让其瞒到最后,自己腹背受敌,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燕元德极为敏锐察觉屏风之后一丝不对劲。
他双目如鹰隼般盯着几秒,忽然道:“大人回宫后把这小雀儿留下吧,末将也想尝尝双儿滋味。”
第56章 世4(十一)
他言之后,只听余下歌舞之声。
对面目光皆是试探,长栖淡淡言道:“燕将军此举让本尉如何相信将军真心?”
“一个小雀儿,大人舍不得?”燕元德挑衅道。
长栖怒极冷笑,“那将军怕是瞧错了本尉的脾气。本尉若是不想要的就是价值千金也会喂去狗。”
燕元德脸色一下大变。
“但若是本尉正得喜的,他人想强取,只怕将军不会想知道后果。”
燕元德何时受过如此羞辱,脸色几乎是压抑不住怒火,附近琉璃灯的烛光都因他的怒气集体矮了半截。
他袖口中的匕首隐隐闪烁寒光。
与此同时,妙妙轻音丝竹管弦之声从雕花窗外绵绵入耳,仿若江南烟雨梦,音律跳动之中无数隐藏黑暗四面八方的细微之声也浅浅进入耳中。
长栖半阖眸欣赏了一会儿。
须臾,他睁开眸,见人还在面前杵着,诧异道:“将军身份特殊,京城不宜久留,本尉就不送了。”
燕元德:“……”
燕元德如何感知不到危险,他捏紧着拳头半晌,只得低下头颅忍辱负重:“……大人恕罪,末将一时糊涂。”
长栖看向他,笑了一声才道一声:“哦?”
“末将心急,还往大人海涵。大人若有别的吩咐,末将一定竭力完成。”燕元德咬牙暗恨说完这句话,现在的他根本得罪不起,只得表忠心。
说罢,他又不甘心的侧面强调:“末将与大人同在一条船上,太子如今孱弱,若继续站错队,恐将来性命不保。”
这是长栖第二次听他说太子孱弱,不免皱眉道:“太子储君之位名正言顺,又背靠詹相,将军若倾力相助,难保不是笑到最后的一个。”
“大人不知!”燕元德说此冷笑一声:“太子殿下已命不久矣!”
长栖心中一惊,面上不显半分:“将军何意?”
“太子自小身体弱,能活到现在全靠名贵草药续命,大人可知,一只千年人参的价格是末将整支宣武军一个半月的军粮!而太子所需不仅仅绝于此,每年昆仑紫草、交趾肉桂、夜明纱、金线莲等等不绝于供,全部都是由末将和末将手下的战士为先皇后暗地搜集,大人可知这些价值多少?千万黄金!皆由末将一人供给!如何让末将心甘!”
长栖无言。
他一直以为他所说的“孱弱”是个形容词,谁知他说的真的是身体孱弱。
“这么久都未治好?”
燕元德眼白暴起蛛网血丝,似乎已经愤怒许久:“一个病秧子怎么能治好!那些药无非就是给他吊命而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子不足满月便该死的,偏生有个好娘硬是拖了个好命!”
长栖冷静的看向他,心道好命吗?原著里太子下场最惨,还不是因为你们这帮人各自为己背叛他,可惜机关算尽到头来死的死伤的伤,什么也没落着。
长栖神情冷漠淡言:“将军知道得挺多。”
他执起一个素陶杯,斟茶:“说来,本尉前几日截获一封信,那信中内容十分有意思,将军可有头绪?”
燕元德双目闪过一丝惊疑,判断不出是诈他的还是什么。
“听刚才将军语气,似和先皇后关系匪浅?”
“大人莫要胡说!”燕元德像被戳中痛点腾得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睁,鼻翼贲张滚烫的白气。
长栖见他这样,反而笑了一声,只是那双眼睛徘徊于他的咽喉处:“将军这是在质疑神策军的能力?”
“……”燕元德狠狠咬牙:“末将不敢。”
他再次坐下道:“末将只是听闻……”
“好一个听闻。”长栖打断他冷喝一声,“将军半遮半掩的说辞,是想叫本尉在前冲锋,自己渔翁得利?”
“绝无此意!大人!”
“那便是要本尉亲自把那封信交由陛下彻查了?”长栖步步紧逼,“到那时本尉可保不准查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来。”
燕元德脸色难看到极点,几瞬吞咽后,终于溃败,心气下坠,整个人像没了神气。
他此时特别后悔向昌琦求助,只听闻年纪小,不曾想到他招招致命,句句杀人。
“……事到如今,末将也不再隐瞒大人,末将与先皇后青梅竹马,当年彼此有些少儿情谊在,可不过几年,先皇后遇到陛下,两人郎情妾意,末将也只能将情藏于心默默守护,直到太子出生,先皇后跪下求末将帮她,末将才是太子先天病弱,只有几个月的活日子。
末将劝先皇后放弃再生一位皇子,可先皇后固执,末将只当是她爱子心切,念着那份情谊在,末将便帮了。太子越发长大,末将和先皇后交往频繁,逐渐地末将发现先皇后写给末将的药方子越来越多,药效越来越重,而先皇后她竟没有半分焦急,末将才知她竟有那样的心思!”
久经沙场的燕元德此时面目充满了惊骇与荒唐:“她一个女子怎么敢想!陛下即使再糊涂,再不作为,那也是男子!是真龙天子!”
长栖见他激动的试图找共鸣,反倒问:“本尉都敢想,皇后娘娘为何不能想?”
燕元德猛地一噎,脸涨红成猪肝色。
这,这怎么能一样!
长栖挑起一边眉,有何不一样?
他是个宦臣,在他人眼里是净了身的,那地位还不如皇后呢。他不照样被人合理揣测“狼子野心”?
对面的燕元德一副有话说不出的表情。
长栖继续问:“将军不也想过吗?”
燕元德脸色微变,当即解释,“末将绝无谋反之心,从前都是迫于听从先皇后的安排。”
“那将军你的意思是说你无谋反之心只有谋反之举?”长栖说完都忍不住笑了,养私兵,扼守漕运要道,强行霸占官银官道几十年,这难道也是先皇后逼迫?
谁信啊。
估计也只有他自己了。
所以他心虚,急着撇清关系,“先皇后死后,你主动匿名‘投案’,那份信若如你所愿交由陛下手中,陛下定会为安抚你继续给予好处,若是不幸被宸贵妃截胡,便算是投名状,可促成两方达成合作。”
长栖阴冷笑:“不得不说燕将军好计谋,可偏偏你那份信石沉大海,半点水花都不见得,所以你着急了,所以找上了本尉。是也不是?”
燕元德唇色发青,无话可说。
“其实本尉有一点好奇,将军难道没有想过若是太子截了这份信呢?”
燕元德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他没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