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没事,就是右脚扭到了。”公孙屏喘着气,汗水渗透了内衫,郁闷地摆摆手,两人都灰头土脸,一点也不见来时的威风,“不知道其他人被卷到哪里,皇陵坍塌后,我直接跳进沙穴,一醒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找到我,大概走了多远?”
“约莫两三里。”
奉仞伸出脱臼的胳膊,让公孙屏替他正回来,虽然出来得有点狼狈,好在没有其他伤势,一切算得上顺利。
“流沙的位置不稳定,任道长说他带公主出来,也许一会会来找我们汇合。”
“我就怕公主在他们手中不安全。”公孙屏皱着眉,“辟乱盟这群江湖人,不可尽信。”
奉仞摇头:“若他们要害我们,那会便不会帮我们出来,天上宫阙已经毁灭,公主对于他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公孙屏环视了一圈,问:“那,大人有看到解碧天么?”
奉仞顿了顿,低声道:“……没有,也许已经走了,毕竟回到地上,我们还是断金卫。”
也是,那厮本来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不补两刀都算仁义了。公孙屏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往东边指:“我刚从那边过来,有个干净水源,大人先过去喝点水吧。”
两人往刚才公孙屏来的方向走,果然几刻后就看到一条水源,首尾细尖,清澈见底,在大漠上像一弯蓝月。奉仞口干舌燥,西漠白日又炎热无比,十分消耗体力,立刻近前喝了几口水,喉咙的干渴才得到缓解了,他坐在水源边,看着沙丘起伏,万里枯败,只有滚烫的土地。
他摸了摸身下的沙子,金黄从指间流走,不曾被浸染为铜色。
天上宫阙毁灭,一切人和事被埋葬。
心中忽有种怅然和茫然,数月发生的一切,了无踪影,是否只是他被沙暴席卷后的大梦?
公孙屏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看流水潺潺,两人都满身疲倦,但现在还不是能松懈的时候。他和奉仞身心俱累,无意间一同沉默,各自想着什么,片刻后公孙屏才打破寂静:“找到公主后,大人回去,该如何述职?以实情说出,恐怕陛下难以接受。”
他问到了奉仞现在最严峻的问题,遗址连同仙国的阴谋,陪葬下沉,通道全部关闭,再也没有人能找到,而皇帝的任务,他们也什么都没有完成。
公主没有献祭,所谓的前朝宝库不能打开,和这些无关的天灾,自然也不会因此好转。
若将地下的一切一五一十说出,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怒,奉仞担忧的并非自己将受到何等惩罚,而是届时与他相关的身边,都免不了被涉及,姬宴仙虽死,还有一个国师在朝中搅弄风云。
若瞒而不报,则要让陛下相信他们的说辞,不怪罪下来,可公主安然无恙,他们凭空失踪的这些日子,都会让陛下生疑。这些年天来,朝中变化他们又一无所知。
无论怎么说,都容易陷进两难的境地。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奉仞从水面倒影看到公孙屏的脸,风吹动影子生出涟漪,揉乱一片。奉仞敏锐地感到他心事低沉,伸手拍拍他肩膀:“不必担心,我会为你开脱出此事,事情复杂,不会把你牵扯进来。数月来在天上宫阙,出生入死,为了这事,你也辛苦了,若没有你在外配合的功劳,我们都走不出来。”
这话不是安慰,此事关联复杂,他在出来前就打算无论结果如何,都一人揽下,尽量不去波及其他人。
公孙屏听到他这样说,不禁一怔,奉仞在司内多是神色严厉,一向冷峻,公孙屏跟着他几年,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听到这些,实有触动。
他面色闪过犹豫,咬了咬牙,缓缓张口:“奉大人,其实……”
话还没说出来,奉仞神色一动,迅速几步外的东南方向走了几步,向公孙屏打了个手势噤声,低下身靠在沙面上,侧耳细听。
“有人往这边来,人不少。”奉仞神色冷冷,“不知道是敌是友。”
地面微震,沙尘激扬,一片阴影从远处蔓延而来,那是大批人马过来的动静,至少有几百号人,这种动静和架势,绝非是断金司的人。
公孙屏扭身,跟着奉仞往来人的方向走,尘雾渐渐从远处出现,并且向这边快速接近。
奉仞有意找个地方躲避,观察一下来者,身边的公孙屏却步程很快,拖着扭伤的腿往前走,和奉仞擦肩,走到了他身前。
“公孙屏,等下!”奉仞喊,公孙屏却像没有听到,一味往前走去,没有回头。
那些人马终于逼近,已经能看到马上的人都是什么模样,奉仞不能让公孙屏一个人走,追了上去,抬头看清这些人,心中先一惊。
竟然是燕都帝京的军队,是陛下派人来找他们?但这些人配着武器,气势沉冷,列阵规整,不像普通的搜查游兵。
那队兵马见到他就快速靠近,在数步外停下,慢慢形成半围之势。
奉仞看到了一匹白马从士兵后面,缓缓从让开的道路往前走。马上坐着的青年带着帷帽,气质沉凝,看不出任何破绽,他穿白衣,系乌青色发带,身无金玉修饰,简单至极,却不会让人心生轻视。
风吹动彼此的衣袍猎猎翻飞,领着军队的青年抬手,所有人都依令停了下来,在奉仞百米开外,那些穿着甲胄的人紧紧盯着他们。
公孙屏又往前走了数十步,没有理会横过来的刃尖,看向白马青年。他背对着奉仞,奉仞无从看到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公孙屏,你做得很好,我会遵守与你的承诺。”
那个青年开口,声音悦耳,却不含喜怒哀乐的感情,音调平平,少有起伏。他摘下了帽子,奉仞瞳孔一缩,看到了霜雪般的白发在西漠上飘逸。
国师符无华面无表情,指着奉仞,传达圣旨。
“罪臣奉仞,勾结辟乱盟,欲谋反作乱,奉家畏罪潜逃,奉仞等人私吞前朝宝库、残害公主,罪大恶极,即刻将其捉拿归京。”
第93章 走狗
帝京大雪渐小,年节过去,满街悬红灯还没下,迎催春日到来,然而三月初又一连下了几日,积得白雪过膝、寸步难行,教人怠惰,出行人影渐少,只剩卖炭的在叫卖。
百姓窝睡家中,天阴大寒,帝京也暗流涌动,变故频生。
三日前,更深露重时,自城外来了一堆黑衣禁军,这个时辰,城门守卫多见的是办事归来的断金卫,乍见禁军,心中嘀咕,这一行禁军神色冷峻、行动隐蔽,还有一辆车关押着人,恐怕有大事将发生。他们也不敢多问,将城门打开,放他们入内,便见禁军直入宫中。
当夜天还没亮,街上喧哗,金铁之声教人心惊,是官兵至严府前,包围严密,竟要捉拿丞相下狱。许多人被这动静惊醒,不敢出门,只能隔着院落窥看。
听闻当时丞相严煊发冠整齐、衣衫庄重,不等官兵破门而入,已经让人打开门,自己独身走了出来,府内灯火通明,妻儿仆从们站在里面,静静看着他和外头的官兵。
他神色不怒自威,昂然静立,一时统领也不敢轻慢肆意。
如同早已准备好、一直等着圣旨下来捉拿他一般。
将日如中天的权臣丞相下狱,严府全家被看守禁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京中议论纷纷。
有好事者称,连断金司也有不少人被捉拿了,移交到刑部,似乎是指挥使奉仞犯了大罪,与他相关的人接连遭遇不测,尽数被传唤或下狱。
而在燕都的奉家,已经人去楼空,竟然一夜之间不知所踪,因此更笃定了是畏罪潜逃,奉仞未能逃脱,在西漠被抓回京中。
此案使帝京官场风云变色,人人自危。
断金司内,众人心思亦十分复杂,匆匆忙忙来往传送文书,因奉仞革职下狱,他们许多案件与任务都被迫中止,遭遇大理寺的调查。
袁崇刚被传唤回来,几个人一直在等他,见到他面色不好,都围上来问:“如何?”
“他大爷的,什么时候我们轮得到那群人管。”袁崇张口就没好气地骂,坐下去提起水壶喝了口水,猛一锤桌子,“他们居然问那天指挥使打我的那一顿板子,是不是为了不让我参与其中,怀疑我是不是跟指挥使有什么关系!”
“指挥使带了二十个弟兄,回来只有他和公孙屏,大理寺那群龟孙子说他故意害死同僚,还说辟乱盟里有前朝遗孤,他跟人家勾结谋反?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唉,阿匡都被关进去了,现在还没放出来,他是指挥使亲卫,只怕要受刑了。”
众人眉头紧皱:“哪来的前朝遗孤?”
“这次下狱了好几个严丞相党派的官员,恐怕是另有目的……无论如何,我相信指挥使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这次的事,还是太子出手的。”有人压低声音道。
“那奉家不翼而飞是怎么回事?”
袁崇鼻子出气:“反正我觉得,他当指挥使好好的,有什么必要去干这复辟?宣朝都没了多少年了,谁在这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