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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黑衣人叹了口气:“世事难料,有些缘分不抓住,便只会徒增遗憾。”
  铁瀚答沉默片刻,道:“没有生来就是孽种的孩子,孩子不知道自己的降生,不该承父母的恩怨。”
  “好!铁瀚答大侠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故而虽然心如刀割,但仍选择好好照顾着昔年心爱的人,在下敬佩。”黑衣人对眼前的兵刃视若无睹,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笃,笃,笃,轻微的响声让人心弦紧绷,“铁瀚答大侠可知,恰好玉鹞儿就是西漠人,十八岁,她背井离乡来到南边,三年后,名声大噪。又过了六年,她偷了一样东西,跑回了西漠。”
  敲击声停了下来。
  “玉鹞儿的本名,是叫珂娅珠吧。”
  第61章 古水光如刀(二)
  筒楼堂内很安静,安静得连呼吸都变成一种打扰,默契地隔岸观火,将他人的故事当做聊资,而黑衣人的意味太明白不过,笑面麻雀的秘辛也一样俗得掉牙。铁瀚答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他坐在那里,脊背笔直,四周视线汇聚在他们两人身上,充满探究、了然、讥诮、不屑、怜悯……
  黑衣人问:“铁瀚答大侠,你不说些什么?”
  “不妨说你想听什么?”铁瀚答拿起酒碗,将残酒喝完,“你们南人的事,跟我们西漠人无关。你们深夜前来,不受马贼横拦,还特地遮掩刀器,看来是本不该来这里的人。”
  黑衣人眉头聚敛,气势不觉间沉凝,复低声一笑,碾了碾地面上的酒坛残渣。
  “玉鹞儿对你无意,你待她有情,你护着她,她心里却也不会有你。她这次偷走的,已经远不是她能碰的东西,即便是千金也买不起。西漠可以少一个珂娅珠,而达木寨不能再失去一个少当家……”
  “南蛮子尽在这放屁!”站在右边的汉子怒喝,刀光一震,打断男人的声音,“谁知道你们这些人说话是真是假?说了不认识玉鹞儿,你敢招惹我们当家,别怪我们刀下无情。”
  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抬手,只见他两指倏忽一夹刀刃,就如蝴蝶振动了一下翅膀,极为含蓄地掠夺,微微的风流还没能被察觉,那阔刀竟受力发出一阵堪折的响声。
  拿刀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内堂的布帘猛地被人掀了起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响得像一串热烈的鞭炮:“操你们祖宗的,吵什么吵,别在老娘这找麻烦。”风声从柜台卷到桌前,汉子连人带刀,被女人一搡肩膀,跌坐回去,与那夹着刀的手指力道两相弹开。
  他才发现自己的虎口一阵酸麻,刀顿时砸到地上,嵌进木板里。
  穿金戴银的女人一脚踢开黑衣人坐着的椅子,拦在桌前,她捉起压在通缉令上的金子,在手里颠了颠:“五十两金子,当做赔我伙计的药钱。我的地盘,不允许闹事打砸,楼里没有空房了,你们若不想出去吃沙暴,还是等过了夜、出了门再计较恩怨吧。”
  她貌若桃花,显然喝了不少酒,已是半老徐娘,举止却十分粗野,五十两金子买那伙计的命都绰绰有余,她还敢狮子大开口,真不愧是这间黑店的掌柜。
  站在门口那两人有意说什么,黑衣人摆了摆手,任由女人跨腿蹬在自己面前,他微微一笑:“五十两金子太少,五百两如何?莺风掌柜,你若肯交出玉鹞儿,两日后我必双手奉上,并珍珠五斗,白面二十斤,决不食言。”
  这叫价连堂内许多江湖亡命徒都蠢蠢欲动。
  莺风眼睛在男人身上一转,忽笑了一笑,简陋古朴的堂内盛满她的光华,她像一条蛇盘缠到黑衣人膝上,紫色裙摆荡成涟漪,圈住男人。
  男人仍平稳冷静地坐着,任她染凤红花的指甲绕着自己露出的一缕乱发。
  “价钱好谈嘛,大人?不过那个女人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孩子,得算两条命,那可就不止五百两金子了……”她含着笑,柔情蜜语地撒娇,目光一动,面容突兀掠过一抹惊愕,黑衣人发觉她神色变化,立刻抬手捉住莺风手腕,毫不怜香惜玉地摔出去。
  一切已晚,自己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风,被莺风用力扯裂,一片刺眼的红色瞬间扬起,喷薄在视野里,所有人悚然失色。
  锵——!
  满堂兵刃将三个黑衣人围起,林立于四周,烛光激烈晃动,被杀气逼得倾倒,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他奶奶的,难怪藏头露尾!杀了这三个断金卫!”
  有人怒喝,瞬间所有身影急动,狠毒的刀光网罗作天瀑,倾盆而下。
  断金司受皇命,成立二十年,缉拿要犯、插手江湖,无往不利,一群天子走狗,要了多少人的命,早已受武林所排斥忌惮。如今在这筒楼之中的,谁不是身负命债恩仇、满身腥风血雨?
  若换在平日,他们未必敢和断金司动手,但今夜沙暴不止,不过三个人,死在这荒野,谁又知道是谁?
  “我呸,晦气!断金司还管到老娘这里了?”莺风被丢出,身如飞燕,凌空翻上柜案,半跪着看他们三人身陷围杀,得意地叉腰啐了一口,正要摸出柜台下自己的刀加入,却听到几声模糊的痛苦呻吟,自楼上传来,隔着发霉的木板,细得像雨后将死的鸟鸣。
  噔噔的脚步声完全淹没在杀伐声里,有人急急翻下楼梯,是铁瀚答的手下。
  他汗如雨下,看到围杀的场面又是一愣,附在铁瀚答耳边,几分语无伦次:“当家的,珂娅珠突然腹疼得厉害,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铁瀚答骤然色变,珂娅珠不过怀胎九月,先前又大伤元气,如今早产,恐怕连性命都有难。这里却是西漠最偏远的地方,风沙临头,唯有筒楼可以遮挡灾难,此时此刻,又能从何处找来稳婆?
  方才人人听闻铁瀚答与玉鹞儿的往事,各有异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铁瀚答都不为所动,现在却面色惨白,几乎六神无主。
  莺风耳尖听到只言片语,又看他们几个男人的脸色,哪里猜不出来,眉毛拧起,气打不过一处:“真是孽种,亲娘的命也索,一百二十金收个赔本买卖,可别坏了我这风水宝地。你,快去烧两壶热酒呀!”说罢跺脚跳下台面,风风火火跑上楼梯,往珂娅珠的房间而去。
  转眼间,堂前的断金卫已经料理掉身前一圈人,尸体与兵器横陈,被后来者踩踏覆盖,有人见势不妙,直接翻窗跑路。
  打头说话的断金卫身手远超身后两个下属,对铁瀚答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剩下的你们解决,我去抓她。”
  他刀势沉稳悍然,足够狠辣,杀人时绝不多浪费多余的功夫,连破绽都让人不敢出手;当下砍翻一人,袖中弹出钢绳钩,踩着尸首吊上房梁,越出重围。
  他一起一落,快步想跟上莺风,耳朵动了动,霎时翻身挡住身后砍来的一刀,眼前绿光幽幽闪动,铁瀚答另一把刀已经朝左肋下穿来!
  断金卫压着他右手的刀往下带,卡着刀锋顶开。两人内力强盛,一时僵持不下,铁瀚答面色冷峻,紧紧盯着对方藏起来的脸。
  他忽缓缓道:“你说了很多都是对的,只有一点不对。”
  那领头的断金卫看着他,倒真的开口问:“什么?”
  “无论是珂娅珠还是玉鹞儿,我待她好,只为了兄妹之情。她视我做哥哥,那么保护妹妹,就是哥哥天经地义的责任。”他沉声冷斥,眼珠迸发着极亮的寒光,“你以为我们像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一样?为了自己,你们什么都可以舍弃出卖。”
  “——像你这样的豺狼,又怎么会懂得人的感情?”
  铁瀚答大喝一声,震开他的刀,内力凶悍,断金卫两步后退,却没有立刻上前。
  他甩掉刀上的血,这会没有急于捉拿玉鹞儿,收敛了玩味的姿态,对铁瀚答道:“铁瀚答大侠,此事与你无关,我敬重你的为人,我再问一遍,你执意要拦?”
  铁瀚答平静地说:“我活着,你就不能上去一步。”
  断金卫没发怒,只是点点头,拿出自己的腰牌:“我任断金卫副指挥使左副官,名为吕西薄,此次受天家旨意,前来捉拿玉鹞儿。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铁瀚答,你可有未竟之事?在你死后,我定尽力而为。”
  言语间,仿佛笃定对方一定会死在自己的刀下。
  铁瀚答忽然哈哈大笑,那种笑声比寒鸦还要更为萧然,比火焰更为豪烈,比野兽更为凶狠,回荡在筒楼之中,耳畔的杀伐声都不足以掩盖分毫。连正在生死相斗的江湖客,都不禁侧目。
  绿色的双刀在他的手中,珂娅珠在楼上。
  那还有什么后退的理由?
  他的血在亲人死后,许久没有这么热。
  铁瀚答将双刀持在手中,微微蹲下身,目光灼热。
  “谁死谁败,还未可知。自负的家伙,你死后的愿望,我可不会帮你实现。”
  第62章 古水光如刀(三)
  玉鹞儿做一个大盗已经有很多年,她有麻雀一样更迅疾敏锐的轻功,有麻雀一样不羁游荡的生活,有麻雀一样不能豢养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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