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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他用力深挖,连衣物沾染泥土都毫不在意,只聚精会神盯着洞坑,酒坛沉重,必须双手才能将它拔出来,放到地面上。奉仞将酒坛挖出来时,额头上已经满是细汗,他拍掉泥,割开盖子边缘,将红盖酒坛猛然打开。
  酒气四溢,手探进去,摸到一片海藻般的发丝,缠上他的指间。
  咣当!酒坛被直接往地上摔碎,醇厚的美酒泼洒,里面的头颅也一下滚了出来,因被封闭在低温的地底,时间不长,并没有腐烂。但他的皮肤被泡得肿胀难看,软如烂泥,仿佛积满水的囊包。
  头发被奉仞用手抹开,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眼皮紧闭,神态平和,似乎是在毫无知觉的时候被斩首。
  难道阎羽非真的被杀了?那为什么要割下他的头?
  奉仞还没来得及捕捉一闪而过的灵光,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数十个人快速包围上来,他转头去看,衣服熟悉,那都是华胥楼的人,正用骇然与敌视的目光紧紧钉住他。
  沈文袖站在最前头,寒声道:“十卵,原来真的是你。我们故意放你出去,再一路跟随,你果然重新回来找阎羽非的头颅!”
  “不对。”奉仞下意识反驳,只觉喉口干涩,“你说你们一路跟着我?那你们不应该看到,是三个奇怪的孩子故意将我引到这里来吗?”
  “哪里有孩子?”沈文袖冷冷笑道,“十卵,你现在装疯卖傻,恐怕太迟了。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用藏在袖里的玉石割断了绳子,砸破窗锁,一路直奔这里,挖土掘坛!”
  奉仞瞳孔一缩,面色更苍白,从跟随孩子、到挖出酒坛,他突然发现自己焦躁得异于往日,莫名有一股急火在心中乱窜,使他完全无法保持最冷静的状态,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竟闪过一丝恶念:只要将他们都杀了,不就没有人看到了?
  这恶念如一道鞭子打在奉仞身上,顿感作呕,他紧紧闭上眼睛,隔绝冲动。华胥楼的人看到的,和自己看到的完全不同,是一个精心编排好的连环计,为了彻底坐实自己的罪名。
  沈文袖让所有手下上前拿下他,押回楼内。
  身边的人走过去将地上的头颅装起,线索被记录收拾,他看着奉仞毫无反抗地被擒拿住手臂,冷冷拂袖转身。
  “楼主已经回来,要亲自审你,人证物证俱在,我倒要看你还想如何狡辩。”
  解碧天和公孙屏一直远远跟着,同样看清了全程,沈文袖并没有撒谎,他所说的,就是大家看到的事实。期间奉仞面色冷静,步步自若,到了梧桐树下,对着土包自言自语几句,丢出剑,紧接着神色变得狂躁焦虑,突然走过去扑在土包前,徒手挖出酒坛。
  等头颅从酒坛里露出,公孙屏看得目瞪口呆,解碧天看着他的举止,也微皱眉头。别人怀疑十卵杀人,他们还能不知道奉仞有没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除非人真的奉仞杀的,否则奉仞不可能知道在哪。他们当然相信这是一桩谋害栽赃,可现在当真所有人的面,奉仞确确实实将阎羽非的头找了出来!
  两人趁沈文袖收集证据、押送奉仞,在他们之前赶回华胥楼中。当夜华胥楼就实行封锁,所有今日在案发时刻的人,都必须留下,不得外出。楼中一片窃窃私语之声,谣言越传越有鼻子有脸,连十卵是阎羽非的私生子都说得出来。楼门打开,人们靠着栏杆,看到沈文袖再次把奉仞押进来,还有那盘子里一颗泡发了的头颅,不禁后退。
  他们上了顶楼,解碧天随着人群上去,看到数个女子站在廊间,维持众人的秩序。楼主前堂门扇大开,巨大的缃色屏风遮掩里面的东西,屋内燃着灯,可看到一个侧脸剪影,屏风另一面对人,前头放着一把太师椅。
  沈文袖见到这影子,瞬间收起自己代楼主的威风做派,押着奉仞,向屏后的剪影恭恭敬敬请示:“楼主,人带到了。此人中途逃走,行踪目的都十分可疑,被我们尾随一路,发现他自城南荒废的院子里找到一颗梧桐树,将藏在酒坛的头颅取了出来。”
  剪影一晃,脚步声从屏后几步绕到屏前,步履快而不乱,稳而不重,踩云乘风般坐入太师椅中,动作干净利落。还没等看清长相,就已感到有一阵无匹的锐气,自其身上迸发而出。
  那种气势极为压人,众人不禁微微低下头,几分慌张地避开这人的目光。解碧天跟着他人一起低头,眼睛自面具底下抬起,隔着数十步,一动不动盯来人。
  胭红裙, 珠玉剑,还有那绘满繁丽花卉、异常华艳的脸——正是侍奉在碧土月神身后的另一个神使。
  第46章 楼主
  沈文袖挥袖,立刻有人端上热茶给这位华胥楼楼主。她头顶已经简单地卸下沉重华饰,头发梳成数股盘在脑后,只用一根足有小臂长的桃花簪子绾住,配上脸上那副彩绘,当是乱花迷眼,秀枝缠柳,一片玉叶相簇。
  周边目光投来,奉仞被人按压跪在地上,众人等着她决策,她不紧不慢抬起茶盖,一剔茶沫,缓饮清茶入喉,这才抬起目光,落在奉仞身上。
  “你说要见我?谋杀之事我已经知晓,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谋害阎羽非,将其分尸藏头?”
  奉仞衣着沾着尘泥,被两人一左一右压制住,肩胛生疼,方才身心上的烦躁感已经褪去,耳边犹有嗡嗡声。被当堂质问,他面不改色,镇静道:“请楼主明察,我确实身上沾血,也找到了藏着阎羽非头颅的地方,但真凶并非是我。”
  一声冷笑在堂中响起,青花盏在她掌中轻旋半周,倏忽脱手飞出,快得让人难以反应,往奉仞面上之摔去。
  她突然发难,奉仞双肩被人扣住,当下右腿在地面扫过身边侍从,趁对方下盘不稳、往下扎步之时,翻起半身,脚尖一踢他腰侧长剑。
  长剑脱鞘,正正好对上飞来的茶盏,两边相撞,茶盏轰然化为齑粉,剑却仍去势未绝,直冲楼主之面。
  楼主姿势散漫,坐在太师椅上未动,沈文袖已经出手,飞身握住剑柄,手腕一震,剑刃寸寸崩断,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竖子焉敢!”沈文袖仪态斯文,素来在楼内却是雷霆手段,在他眼皮底下出了命案,本就是他的责任过错,何况他早已亲眼目睹奉仞所作所为,心中肯定八分。如今又见楼主被冒犯,更是怒不可遏,他伸指将奉仞身上大穴点住,甩手便要打上一耳光。
  可他手还没落,就叫人握住,手腕上仿佛扣上一副铁枷锁,一发制全身,他惊讶发现,自己若不挣开,连半身都动不得。
  沈文袖抬头去看,当日同十卵一起受神母抚顶恩赐的九黥,正站在他面前,微微倾着头,眼中无一丝情感。沈文袖心中微惊,面对着一个小小的蓼奴,脊背竟泛起淡淡寒意。
  因要看管豢养蓼尸,鬼笼会挑选根骨不错的孩子进行训练,因神智痴愣、无所欲求,没有其他事情纷扰内心,这些蓼奴往往武功修行更为深入,十卵和九黥便是这种人。不知是否蓼奴大多瘦削,如九黥这般生得高大的人实在很少,沈文袖才一时感到不适和压迫。
  九黥缓声道:“沈管事切勿动怒,十卵性情耿直,难免有冒犯之处,但是他所说之话不假。若是降罪于他,才是让真凶得逞。”
  “你与他关系甚好,自鬼笼便素来形影不离,亲如兄弟。你的话,有何可信之处?”沈文袖冷眼看他,语气咄咄逼人,“此事你本未沾身,最好别生事,还是说你们是同谋,故而包庇于他。”
  “沈管事未免把十卵想得太蠢,在你们眼前杀人,又不掩饰痕迹身份,岂不是自寻死路。”九黥松开手,转身向楼主作揖,“楼主大人,此案有疑,我查出些线索,不知可否让我向十卵询问一番?”
  楼主点头,让沈文袖退下,沈文袖虽有心再说什么,也只能听命退到一旁,只揣着袖,冷眼看他们编造什么。
  “当夜我和十卵回到华胥楼,是子时三刻,发现阎琴师尸体的时间在丑时一刻。”
  解碧天负手转到奉仞身前,煞有介事地审问:“十卵,当夜子时三刻至丑时一刻,你在做什么?”
  奉仞不知他都推断出什么东西,两人对了一眼,便如实道:“我本在房中休息,听到有东西打在窗上,便推窗去看。我看到在我屋子对面有座悬空桥,有三个孩子在上面蹴鞠,他们误将球踢到我窗前,请我将球还给他们。随后我回到床上,一觉睡到丑时一刻,中间没有出去。”
  沈文袖不禁插口:“胡说,华胥楼四周,根本没有什么悬空桥。”
  解碧天没理他,继续追问:“他们穿什么衣服?”
  “三个人扎着白发带,穿着锦衣,犹如血亲。”
  此话一出,堂中诸人顿时惊异,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小声道:“只有死人才束白发带,锦衣白带的孩子……难道你看到了阴童?”
  立刻有人否定:“阴童是死胎养出的小鬼,寄生在阴晦之地,火烧不死,分骨剔肉仍能如常言语,凡养育这种恶灵的人早已被驱逐城外。神母寿诞,光华普照,它们本是污浊之体,避之不及,岂敢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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