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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那——那云在天他——”
  “祝天成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晚上,你去过他的书房吧?让我猜猜,你是去找千情引的?”卫渊缓缓替自己斟满了酒,他轻轻晃动瓷碗,清澈的酒液倒映出快要燃尽的烛光。“在你前面,还有一名黑衣人,不是吗?他焚毁了祝天成与魔教来往的信笺。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止戈堂内会做这种事的人,最有可能就是云在天吧。他与祝天成私交甚笃,也最有可能跟祝天成一起筹谋某些难以见人的事了。”
  卫渊浅浅呷了一口碗中的酒,沾染了酒液的两片薄唇在灯火下亮晶晶的。“所以我一从唐门回来,就写了封匿名信给云在天。我本来只是要炸他一炸,谁知将他约出来时,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连我拿出千情引都没有发现。”卫渊又笑了,他今夜的笑容格外多。
  “处理云在天的尸体也是费了卫某不少心思,”卫渊英俊的脸上浮起一丝醉态的红,“千情引的毒性虽然确实有凝血封脉的效果,但对人来说,那效果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起到凝血的功效;可时间要是拖久了,等到毒素蔓延全身,又会直接将尸体冻成冰雕模样。啧,要把握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以及被带走的时间,都相当难呢。”
  “卫渊!你跟我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高霆近乎嘶吼出声。
  卫渊停了下来,用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定定看向高霆,随后,高霆就看见那双薄唇上下开合,徐徐说道:“想让你明明白白上路而已。”
  高霆大惊失色,慌忙趴在地上用手指抠起嗓子眼,想将方才入肚的烈酒催吐出来,不想腹部却忽然传来剧痛!他仓皇地转身,死死盯着自己被捅的小腹,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只有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不是告诉过你,酒里没有毒么。”卫渊在高霆耳畔轻声说道。
  看着高霆慢慢失去血色的脸,卫渊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松开匕首,失去支撑的高霆扑通摔在地上。卫渊理了理凌乱的衣襟,随后俯身捡起放在一旁的酒坛,不紧不慢地倒出余酒。就着那清冽的酒酿,他细细将手中沾染的血污洗净。
  窗外的月亮似乎自云层中显现,卫渊仰头自那方狭窄的天窗望向夜空,忽而嗤笑一声,垂眼看向已经了无生气的高霆。
  “还记得高帮主曾说我们星缈山庄是群只会舞剑的神棍。既然相识一场,卫某便如帮主之意,为你卜上一卦,如何?”他蹲下身,冷冷说道:“贪狼入疾厄宫,破军暗侵命门。怎么办才好,高帮主,是死局啊。”
  第19章
  天光渐亮,卫渊却始终无法入眠。
  他头疼得厉害,在床榻之上辗转了许久,终于还是坐起身。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冬季总是如此,一不留神眼前就被霜雪填满,一望无际的银白,洁净无瑕。
  卫渊拿起驰光剑走至长廊,飞舞着的白雪从院落飘向了他所站立的地方。
  这样的冬夜,手中的驰光剑就显得愈发冰冷了。
  他靠着走廊前的一根廊柱坐下,将长剑抱在怀中。风刮得很紧,吹在脸上生生地疼。看着这飘渺纷扬的雪,饶是卫渊也不禁松懈了连日来紧绷的心弦。
  被拉出来当替罪羊的高霆死了,明日恐怕止戈堂又会上演一场新的闹剧吧。
  他感到一丝疲倦,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脑中又一次浮现出昆吾柱上无极诀的剑痕。这些天来,他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谁能使出早已失传的「星奔川骛诀」后四诀。
  一想到杀死祝天成的人要把这口黑锅扣在他的身上,他就无法坐以待毙。
  高霆出现得恰如其分——行事嚣张,树敌无数——死得罪有应得,众望所归。
  卫渊叹了口气,应该早些从这里抽身的。
  ——等把祝家剑谱悉数看完,就立刻返回山庄。剑谱里的要点他已经大概记下,不过还需再仔细打磨几日才可融会贯通。
  他现在的武功,不论是招式还是内息,都已经停滞不前许久了,这次得以一窥他派的武学路数,想必定是大有裨益。
  雪花轻飘飘落在了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白雪几乎是在瞬间化开的。卫渊伸手拭去那片湿意,却又有雪尘飘进了他的掌心。
  他看着湿漉漉的手掌,低声喃喃:“师父,我会让你知道,我才是最适合当上星缈掌门的人……”
  大雪旋卷着越下越密,仿佛要将万物的轮廓都吞噬殆尽一般。
  天地间静默无声,朦胧的雪雾中,只余卫渊一人,抱着长剑静静仰头,望向天幕。
  ·
  第二天,卫渊没有等到高霆的死讯,却被告知魔教意欲入主中原的消息。
  他赶到议事厅,那里已经聚满了人,燕过迟也在当中,隔着人群冲他微微点头示意。卫渊看着神情阴郁的燕过迟,心中无端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议会主要围绕如何发现的魔教踪迹以及怎样迎战在讨论着,卫渊对此并不上心,但也不好离场。他本想沉默以对,直到有好事者提出此次迎战魔教,应当挑选一名领头的话事人出来,有人提名让在场最为德高望重的青阳子担任,但青阳子却推脱年岁已大力不从心,将卫渊推举了出来。
  这本是件扬名立万的好事,但卫渊眼下却仍挂心于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杀死祝天成的真凶,不想蹚这滩浑水,于是连忙请辞:“卫某何德何能,敢在诸位前辈面前肆行非度?况且,在座不论是江湖地位,还是武学造诣,远超卫某的大有人在,青阳子前辈,在下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青阳子却不以为然,笑呵呵说道:“卫庄主过谦了,你能将杀害祝盟主的真凶抓住,心思缜密可见一斑。应付狡诈的魔教之徒,要的就是这份抽丝剥茧的细致。”
  祝流莺也点头称是:“青阳子前辈所言甚是。星缈山庄立派三百余年,从来都是中原武林的名门显宗,卫庄主的功夫这些天来大家也看在眼里,流莺认为,庄主是最适合引领大家击退魔教的人选。”说罢,她转头面向众人,“不知在座诸位,可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大家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台下一片低声议论,很快,有人出言附和:“我同意,卫庄主确实当仁不让。”
  如此,一石激起千层浪,赞同的呼声愈发高涨,祝流莺微笑着面向卫渊,“卫庄主你看,人心所向,还请莫要再推脱了。”
  卫渊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且慢”。
  那声音清凌凌如春溪乍破,众人纷纷回首,恰好有风穿堂而过,泠泠的松风伴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一抹白衣之上。
  只见那开口的白衣男子身形清瘦颀长,头戴一顶筚篥,长长的白纱自筚篥帽檐垂下,被松风轻轻吹动,使得其后那张白玉一样的面容若隐若现。
  “哪里来的宵小小辈,遮遮挡挡,岂是我们名门正派的作风?何不现出真容以示众人?”有人开口质疑。
  白衣男子似是轻笑一声,“就凭你也配?”
  他抬了抬纤细的手指,没有人看清他做了什么,但见那只手放下时,方才说话的汉子已经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周遭众人勃然失色,有人检查晕死过去的汉子,发现那汉子眉心发红,有尚未融化的碎冰自那双眉间滑落,“是……碎冰?”再定睛一看,那分明就是用茶汤以内力凝结而成的冰粒。
  卫渊愣愣看着兀自向前的白衣男子,身体开始克制不住地发起颤来。
  那人走得极慢,有什么清脆的声响随着他的步伐一同摇曳。清凌凌的,不绝如缕。循着那声响,卫渊的视线落在来人腰间的佩剑之上,那是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即使在对方一袭白衣间,依然皑皑如雪。可这样一柄玉剑,却在剑穗间绑了根突兀的红绳,上头系着串银质的铃铛,看着就像是庙宇中寻常可见,用以祈福消灾的银铃。
  「这个叫长生铃,戴上之后,可以禳灾解难,长命百岁。」
  「要是我活到一百岁,师兄就是一百零六岁的糟老头子啦。」
  回忆须臾间铺天盖地,卫渊向后踉跄了数步,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师从何处?”青阳子望向来人。
  白衣男人款款摘下筚篥,白纱下面那张脸白净如同冬日初雪,衬得一翦漆黑清冽的双眸愈发盈盈,皎皎似弯月,明亮如天星。
  他微微一笑,清冷的面颊上便有了丝艳丽的色彩。但见他目光灼灼,虽是回答青阳子的问询,眼睛却一刻都没有从卫渊身上挪开。
  “在下星缈山庄,风晚来。”
  卫渊尚且算得上清明的头脑终于轰然炸开,他喉头不断上下滚动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混沌中,只模模糊糊听青阳子惊道:“风晚来?你就是十年前跟在别辰身后的那个白衣少年?——可卫庄主不是说你从观星台上跌落殒命了吗?这……卫庄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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