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卫渊笑而不语,燕过迟转动手中短剑,剑刃折叠收回后,又变成了寻常玉笛的模样。
夜风吹动院内的雪松,沙沙的声音在静谧的冬夜格外悦耳。卫渊也将驰光剑收了鞘,徐徐道:“今夜受教良多,时辰不早了,阁主早些休息,卫某先行告辞。”
正欲转身,忽然感到不远处闪过丝若有似无的陌生气息。卫渊目光扫过夜色,见燕过迟将长笛复又执于手中,看来他也发现了异样。
“有人。”卫渊压低声音,燕过迟略微颔首,道:“此人不知隐匿声息多久,这般境界,不似等闲之辈。”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齐齐纵身跃起,跳上了屋脊处。月色下,一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颀长身影负剑而立。
“敢问阁下何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卫渊推出长剑,凌空划出一道剑光。
那黑衣人喉间忽地一阵诡异笑声,飘然闪身,如鬼影般跃至卫渊身前,随着剑刃破空之声响起,一柄长剑竟凭空出现!
“当心!”燕过迟敛眸低呵一句,笛声已自唇边响起,音浪如潮水倾泻,将那突如其来的长剑弹开。
卫渊心中一凛,那致命一剑虽未击中自己,但眼前的空气却似乎如冰雪凝固!
好阴寒的剑势!
“抓住他!”卫渊冲燕过迟大喊,“此人就是杀害祝天成的真凶!”
“什么?”燕过迟还未来得及追问,卫渊就已经先他一步追了上去。“卫兄,当心有诈!”
卫渊哪里肯听,足踏白雪掠过连绵的屋脊,去追逐那鬼魅般的身影。
“站住!”他高声喝道,那黑衣人停也不停,回身甩出几道飞刃,卫渊欲挥剑格挡,可那飞刃却似活物般在空中转了方向。他心下一惊,足尖点过翘起的檐角,借力猛地让腰身在空中翻出一道弧线。冰冷的飞刃贴着他的后腰飞向身侧,没入深雪之中。
“身手不错。”黑衣人似是笑了,手中寒光一闪,那柄神出鬼没的长剑再次出现。
卫渊背脊一阵恶寒,“你究竟是何人?”这声音,他怕是曾经在何处听过!
黑衣人轻哼一声,手中剑光暴涨,直直劈向卫渊。
两人长剑相接,剑锋交鸣,卫渊被这骇人的剑气震得连退三步,眼前人却仍不见收招。夜色下那双深藏在漆黑中的眼眸闪过一道清光,卫渊忽然怔住,耳畔传来诡谲的音调。
是笛声?不,那是比笛声更为低沉悠远的声音。
心中蓦地一悸,卫渊握住剑柄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内力倏然间消散,他屏住呼吸逼着自己聚拢精神,但思绪却被那怪异的音调扰得越飘越远。
他踉跄着往后,以躲闪黑衣人来势汹汹的剑招。不知几个回合过后,他的意识终于抽离了身体,整个人直直栽下屋顶。
寒风大作,卫渊感到腰间一热,似乎是被什么人给搂进了怀里。他勉强睁开双眼,月光下,是燕过迟那张无瑕的侧脸。
第5章
“师兄,你再跟我说一下嘛,山下还有些什么好玩的!”男孩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坐在床沿,他晃荡着赤裸的脚丫,两手撑在身侧,一派天真的脸上,漆黑的大眼睛噙着笑意,可那双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像是绽放在白雪之上的春花。
他的面前站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虽然才刚过束发之年,却已生得一双凌厉剑眉,一对精朗星目,肩宽如岳,腰若流风。身后长剑一柄,系于笔挺的背上,虽未出鞘,却已隐约闪着耿耿的剑光。“真是的,回庄之后我一从师父那请示完就来了你这,前前后后说了都快两个时辰,你还没有听腻呀!”少年撇撇嘴,把长剑取下,坐到男孩身旁。
男孩笑嘻嘻翻了个身,凑到少年跟前,“好师兄,你就再说一遍嘛,我保证这是最后一遍了,好不好嘛,卫——渊——师——兄——”
少年卫渊垂眼看向撒泼的小师弟,伸手做出要弹对方脑门的动作,小师弟赶忙紧闭双眼,粉扑扑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见卫渊迟迟没有动手,他才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窥探敌情。卫渊的手还没有放下,只是略微向下,轻轻刮了刮小师弟的鼻子。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下山玩,到时候你亲眼看,岂不是比师兄干巴巴说半天要开心?”
“啊!真的?”小师弟欢欣雀跃,抱着卫渊的胳膊,“那我要吃冰糖葫芦,枣泥酥,绿豆糕!嗯……还有蜜饯果子!对了对了,还有杏仁豆——”
“风晚来!”见他口若悬河,卫渊慌忙打断,黑着脸推开对方的胳膊,“笨蛋!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啊!”
“什么嘛!师兄这么小气!”风晚来被破了冷水,一下子蔫了下去,气呼呼躺到床上。卫渊拉起被褥给他盖好,风晚来却突然抓住卫渊的手腕,滚烫的体温透过肌肤相贴处传来,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卫渊不禁皱起眉,这样炙热的温度,一个十岁的孩童究竟是如何熬过的。
“师兄,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风晚来细细的指尖绞起被褥的一角,声音里有几分落寞,“我都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练功了……”
“很快就会好的。”卫渊宽慰地拍拍他的前额,“师父说,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现在会这样是因为练武进度太快,遭了反噬,等过段时间调养好了,自然就可以再去练功了!”
“真的?”
“那是自然。而且师父前些日子才刚教了我们「星奔川骛诀」的第三诀,你不是早早就学会了嘛?就别担心了。”
“可是这些日子每天都昏沉沉的,好难受嘛……”风晚来眨巴着眼睛,湿漉漉的双眸看上去马上就要落下泪来。“师兄,我会不会就这样病死了?我听师姐说——”
“笨蛋,别瞎说!”
风晚来哼唧一声,鼓着腮帮子不再说话。卫渊从袖口掏出个小巧的绒布包裹,“喏,这个给你。”
“叮铃铃”的脆响。风晚来探过眼神来,是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银铃。“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我这次下山,从一个很有名望的庙里买来的,”卫渊一边说,一边拉出风晚来的手,将银铃系在那细瘦的腕间,“庙里的老和尚说,这个叫「长生铃」,戴上之后,可以禳灾解难,长命百岁。”
风晚来收回胳膊,腕间的银铃轻轻晃动,细碎的铃声拂过耳畔,他眨眨眼睛,咯咯笑道:“要是我活到一百岁,师兄就是一百零六岁的糟老头子啦。”
“傻瓜,你一百岁也年轻不到哪去吧?”
……
笑声逐渐远去,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也被愈加昏暗的天光掩盖。周遭像是蓦然起了大雾,卫渊彷徨四顾,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置身于观星台上。
他抬起头,是无边无际的夜。夜穹低垂,星子漫天,只有一颗赤色的星辰在繁星中格外耀眼,如血般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这是……荧惑守心之夜。
——卫渊想起师父曾说过,山庄初代庄主本是某朝钦天监官员,因夜观星象悟出剑道,故而以星辰轨迹为基,创造出了「星奔川骛诀」。因此每逢荧惑守心之夜,便是星缈山庄剑诀威力最强的时候,凡有幸临此异象,当任庄主都会选择闭关于观星台上,参星悟道。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师父?”卫渊出声走向前方的浓雾,“你在此处么?”
浓雾中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似有若无地,就像是某个人的哭声。
卫渊握紧手中的剑,循着声音越走越远。
惨白的月光笼罩着迷雾,却照不出光亮来。模糊间,他好像看见有人影跪坐在黑暗中。
“你是……”
哭声遽然止住了,迷雾也跟着渐渐散开。借着月色,卫渊看见前方那人一袭月白色长衫,墨色的长发披散着,让人看不清容貌。
也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容依旧被黑暗笼罩。
只见那人摇晃着起身,步履蹒跚地朝卫渊走来。光线暧昧不清,可也足以看到那人胸前的白袍上沾满鲜血。他嘴里咕哝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卫渊下意识拔出长剑。
剑刃出鞘的一刹那,一阵清脆的铃声划破夜空,那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摇曳,却比他剑刃出鞘时的声响还要来得震耳欲聋。
那是——
……
“晚来!”卫渊惊魂甫定地睁开双眼,脊背被汗水打湿了大片,风一吹便凉得刺骨。
“你还好吗?”
卫渊转过头去,眼前的年轻男人修眉微蹙,眼波盈盈,无瑕美玉一样的脸,恍惚间与梦中人的面容有刹那间的交汇。卫渊痛苦地皱起浓眉,将脸埋进双膝,摇头道:“我没事,多谢燕阁主出手相救。”
“可是入了梦魇?”燕过迟问道。
“嗯。”
燕过迟沉吟片刻道:“想来是那箫声捣的鬼,扰乱了你的心神。那时我见你不管不顾追了上去,正犹疑间,又见到另一名黑衣人现身。他缠着我与之交手了数十个回合,虽并不敌我,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身来,我便知道这怕是分瓣梅花之策。也许他们的目标……是你。卫庄主可是惹上了什么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