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时候,我在美国长大,我最亲近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妈妈,一个是邻居家的姐姐。邻居家是华裔,不幸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妈妈常常让她到家里来玩儿。”
“虽然她比我大七岁,但我很喜欢她,因为她的家人都不在了,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觉得,我们一家就是她的亲人。”
“所以,当年回国的时候,我让她和我一起回国。”
“可是她拒绝了。”顾念乡长叹了一口气,“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她说,自资本主义萌芽的那一刻起,不死的恶魔就诞生了,从此,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那时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也无法理解,我只觉得,我被背叛了。我最最亲近的人,抛弃了我,背叛了我。我恨她,不想再见她,也赌气似的,想用‘留着这里’来证明这里是不同的。”
“可我现在总是会想,我死后会见到她吗?”顾念乡流下泪来,“阿序,我想见她。”
顾念乡抓着顾观序的手,“帮我,去她的墓前,送一束花。”
顾观序柔声道,“太姥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她?”
“我不知道,她想不想见我。”顾念乡擦了擦眼泪,拍了拍顾观序的手,“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第40章 见证者
“阿序呢?”回到客厅的江尽半天没有看到顾观序,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言以棠抬眼看向她笑了笑,“可能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被刺激走了吧。”
江尽顿时红了脸,“以棠姐姐……”
“又不是没在她面前亲过。”裴砚不以为意。
江尽瞪了裴砚一眼,捏住了她的胳膊。
“好了,阿尽,”言以棠笑,“我开玩笑的。阿序有事,先离开了。好像是程阙那里有什么事情。”
江尽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皱了皱眉,多少有些不满。裴砚尚且能对她低低头,顾观序却好像总是被程阙放在身后。
不过顾观序喜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轻叹了口气,转头瞥到了电视里播放的综艺。
想起言跃微,江尽笑了下,“跃微和嘉然去录的那个综艺是不是已经开拍了?”
“已经开拍好多天了,”宋迟走过来坐到沙发上,“开拍那天我们不是还聊过吗?”
江尽轻轻呀了一声,懊恼地敲了敲脑门,这几天光顾着和裴砚生气了。
裴砚很自然地扯下了江尽的手,捏在手里握着,“怎么,金刚不坏?敲头也不痛?”
江尽别过头去,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挣脱。
“饿了。”裴砚说,她探头往厨房望去,“还没做好吗?”
江尽嫌弃地从茶几上捞了一块巧克力扔到裴砚怀里,“阿姨做得好吃,自然慢一点,你急什么。”
言以棠和宋迟相视一笑,也已经习惯了她们这样的相处画面。
言以棠抿着唇,笑眼中隐隐透出几分向往。
这几分向往落在宋迟眼底,微微泛着酸。
姐姐,是想谈恋爱了吗?
不巧她的酸意也被言以棠察觉,生出同样的疑惑。
裴砚对周围人的心思毫无察觉,她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兀自出神。
“想什么?”江尽问她。
“想画。”裴砚说。
她最近在画一幅画,从没画过的,很郑重的画,可能因为过于慎重,那幅画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勾勒。
“呵。”江尽甩开了她的手,起身往厨房去。
她对上言以棠疑惑的目光,冷淡的脸强扯出几分笑意,“我去看看阿姨做得怎么样了。”
裴砚挑了挑眉,似是得到了几分关照似的,还有些得意。
宋迟的目光在江尽和裴砚身上转来转去,内心轻叹:“真是一对天作之合的冤家。”
……
顾观序飞到了美国。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踏上这片陌生大地的时候,她隐隐有些激动忐忑,好像踏足了程阙那段她未能参与的人生。
她很快找人调查清楚了事情原委,紧接着就去找能为程阙证明的证据。
因为心怀忐忑,她没有第一时间去见程阙,只是定了一家学校附近的酒店,偶尔透过玻璃,能看见程阙出入校园的身影。
程阙论文的原始数据似乎因为她回国了能未能完好保存,她被指控抄袭的那篇论文也的确比她更早发表。
大概是不太顺利,顾观序看见程阙时,她的眉总是蹙着。
顾观序一边找人搜集证据,一边按照顾念乡的嘱托,把一束绿竹花送到秋徕墓前。
顾念乡说,那是秋徕最喜欢的花。
绿竹花少有人喜欢,因为它花哪怕盛开时,也只是小小一朵,而且花瓣是绿色的。远远看去,看不出是花,只会觉得是一丛杂草。
但秋徕喜欢。
她说如果看起来最没有价值的,也能得到喜爱,那么世界上的一切都会是有价值的。
顾观序把秋徕的墓碑擦拭干净,郑重的朝她鞠了一躬。
“请问您姓顾吗?”一个女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顾观序。
顾观序认出了她,她在进墓园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她是墓园的管理员。
“我是。”顾观序有些不解,“怎么了?”
女人露出笑来,“总算等到您了。这个墓的主人曾经拜托过我,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一个送她绿竹花的姓顾的人。”
顾观序接过信,向女人道了声谢。
这大概,就是秋徕最后留给太姥姥的遗书了吧。秋徕也没有忘记顾念乡。
顾观序把信妥帖收好,心想顾念乡看到信一点会很开心。
出了墓园,她又收到一个好消息。
程阙读书时用过的电脑和硬盘找到了,数据成功恢复,作为证据十分充足。
顾观序让人把证据送到学校,没打算露面。只等着程阙高兴地回国时,在机场和她见面,一起回国。
……
“老师,我找到证据了。”程阙激动的带着证据找到教授,教授却笑着对她说,“阙,已经有人把证据送来了。恭喜你,你清白了。”
程阙愣住了,她问教授那个人是谁,教授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不重要。”教授说。
这很重要。程阙想。除了顾观序,不会有其他人了。
又是顾观序。
偏偏是顾观序。
程阙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秋冬的湖里,冷水漫过口鼻,又冷又窒息。
以至于她在机场看见顾观序时,没法扯出一个笑脸。
“程阙,又发生什么事了吗?”顾观序紧张道,“那些证据不够吗?”
程阙闭了闭眼睛,“果然是你啊。”
顾观序的心坠了坠,“程阙……”
“我们聊聊吧。”程阙睁开眼,示意顾观序找个安静的地方。
顾观序的心空空坠地,她想,她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顾观序跟在程阙身后,听着她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好像死刑前的倒计时。
终于,程阙停下了脚步,四周空无一人,她转过头,看向顾观序的双眼眸色晦暗。
“我人生中第一个给我带来巨大帮助的人,是瞿老师,我感激她的恩情,尽可能地回报她,可是我不想见她。因为我一见到她,就会想起我被拉扯着衣服摔进她的怀里。”
“他们为了逼我嫁人,拼了命的想让我在学校出丑,让我羞耻,让我难堪,让我主动离开。他们做到了,午夜梦回,我好像回到了那个瞬间,而我站在人群里,赤身裸|体。”
“那是让我无比难堪的瞬间,当我见到瞿老师,我很难不想起那个瞬间。”
“顾观序,你为何也偏偏如此。”
程阙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观序心上,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好像已经知道了程阙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第一次,你帮我提起行李箱,我很高兴,因为我心动的人,靠近了我。可是后来,你一次次出现在我狼狈难堪的时刻,拯救我,我真的很感激很感激你,可是,你好像和我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捆绑在了一起。”
“在美国的这些年,我真的很想念你,我以为我可以战胜那些回忆了,我以为我可以回到你身边,可事实上,我似乎只是因为远离了过去,所以才会觉得那些回忆没有那么痛苦,我可能,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再见到你,我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可你又再一次,出现在我难堪的时刻,救我。”
程阙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逐渐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拯救我的都是你,为什么偏偏是我喜欢着的呢,却让我见到你就会想起我那些狼狈的过往,想起泼在脸上黏腻的红酒,想起砸在我脸上的碎钞……”
“想起大雨里我满身泥污,你坐在我认不出牌子的豪车里,那些讨债的人甚至想打断我的胳膊,却不敢擦花了你的车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