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芹泽克也回头,发现雾岛露娜定在那里,像僵硬的石像。
  他将开口的一瞬间:“露——”
  嘴刚张开,嗓音刚冒出喉间,雾岛露娜快速将耳朵捂住,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锁芯发出咔嗒一声。
  来客也看见了,他们了然情况地对视、微笑。
  女士说:“这孩子现在又躲起来了?锁门太不礼貌了。”肯定的语气。
  男士说:“她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们担心呢?”
  “这孩子就是这样。”他们叹息。
  雾岛父母上门的原因是由于手机联络不到她,且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这令他们感到担忧。
  雾岛露娜虽然离家出走,却仍会每天上学上补习班,还会定期接父母电话。
  这样想,她其实是个很乖的小孩。
  “她手机丢了。”芹泽克也解释道。
  他比对面的男女高得多,身躯倒下来的暗影忽而隐隐覆盖了他们。
  影子里的他们闻言,又说:“那孩子很奇怪吧。”
  这句话不需要芹泽克也的认同。
  他们继续说:“从来没见过比她还要怪的小孩子。”
  “不是这样。”芹泽克也反驳。
  可惜,他们的观念既不需要芹泽克也的认同,也不会因为芹泽克也的反驳而改变。
  雾岛露娜的父母只是有些为难地、礼貌地对他微笑。
  他们站在芹泽克也投下来的影子里,却比芹泽克也自在得多。
  上位者的自在。
  这样的人给芹泽克也些许熟悉的感受。
  听不进去人话,沟通只在单方面接收里有障碍的上位者……很像以前的boss。
  芹泽克也一向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他以前就有想对铃木统一郎说的话,可在铃木统一郎暴力对待前来阻止他们的铃木将的那时,他躲了出去,从没有把话真正说出口。
  “你们不能对她这样,这很残酷。”芹泽克也说。
  男女亲和地笑了一下。
  亲和偶尔也代表了轻蔑和不在乎。
  被轻视的芹泽克也继续说:“我认为对待小孩子应该就像对待曾经的自己一样,如果想想自己也曾是个小孩子,希望自己也被人温柔、包容对待的人就温柔且包容地对待他们。”
  关键在于把小孩子当作小孩子,成年人当作成年人。
  芹泽克也思忖,据他所见,成年人刻薄自怜起来很可怕。
  成年人最喜欢用两套标准对待自我与世界,他们把自我当成弱小、未成熟、无责任感的存在,却把无法自控、没有力量、总是失控的小孩子当做全知全能的“成熟”人类;对待宠物更是如此,要小猫小狗“懂”自己情绪,成为自己的潮流单品,讨好自己、摩拜自己,全心全意热爱自己,稍不满意便丢弃、虐待,还好小孩法律上不能丢。
  因为成年人有说话被听到的资格,所以他们还常常强占了“道理”。
  芹泽克也还在说:“不能将自己逃避、不道德的行为推卸给没有行为能力的孩子。”
  站在他对面是说也说不听的成年人。
  而且,成年人觉得他说的话很无聊。
  雾岛父母幽幽叹气,自认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故而解释起来。
  “露娜是个让父母很辛苦的孩子呢。”
  意思是他正义禀然说两句当然不痛不痒了。
  身为父母的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为人父母非常难。
  “她总是让我们很伤脑筋。”
  雾岛父母露出伤心的表情。
  “是你们抛弃我!”
  隔着一扇门,雾岛露娜兀地怒气冲冲大喊道。
  声音因距离和屏障而朦胧不清,模糊到这边的几个大人都听不见愤怒的话语里藏着委屈。
  她似乎也察觉了这点,卧室房中传来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然后是人抽泣的声音。
  雾岛露娜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的痛楚。
  听见动静的芹泽克也紧皱着眉头。
  自己离家出走的雾岛露娜再次重申:“明明是你们抛弃了我!”
  是的,她自己出走了家庭,可作为行为结果的原因却是家人日常对她的抛弃。
  “警察给你们打电话为什么不来?”雾岛露娜在卧室质问。
  “露娜,出来说。”女士回道。
  随后,她又缓了声音,“你爸爸接到电话太生气了,他不让我去。”
  男士的脸色愈发凝重,“我们太过溺爱你了,你需要得到教训。”
  室内的声音惊天动地:“你们抛弃我!抛弃!”
  “好了,先不说这些,你先出来,这样不像话。”
  双方遥远的对话在芹泽克也耳边重复。
  一方好像复读机,只会复读大人对自己的伤害。
  另一份则是不接收信号的通讯机,平静而无声。
  卧室里的女孩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们也含着眼泪:“别哭了,和爸爸妈妈回家吧,露娜。”
  哭泣不影响雾岛露娜的尖锐控诉。
  “你们知道?露娜一直很崩溃,经常躲在厕所自残。”
  “没人爱露娜,你们也不爱,生露娜出来到底做什么?”
  “所有人都欺负露娜,你们为什么不爱露娜?”
  “露娜和别人说我的痛苦,别人的反应就是要把露娜吃干抹净,越痛苦别人越快乐,凭什么?”
  “你们应该爱露娜的啊。”
  他们回答:“露娜,你都这么大了,应该知事一点了,外面生活很辛苦吧,请体谅一下你做不好父母的父母,可以吗?”
  雾岛露娜喃喃道:“露娜早就不想活了。”
  外面的人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窗户的关卡似乎有些卡顿,不那么流畅。
  芹泽克也立刻转身,眨眼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突破房间门进入的屋内。
  那速度比短跑冠军的爆发还要猛烈,却又显得格外狼狈。
  他见到雾岛露娜站在窗台上,半边身体在外面,不忘回头对芹泽克也说话。
  “我要死给你们看。”
  她脸上都是水,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纤细的身体轻轻一歪。
  芹泽克也感觉自己大脑里的那根弦,铮地一声,弦断,崩裂。
  再下一秒,他卡住了空中的雾岛露娜。
  手肘卡在她脖子处,就像要亲自处决她那般。
  紧张的汗水在他脖颈累积,滚落在她脸上。
  笨得可以的芹泽克也连忙换了姿势,如同揽住,再运用奇异能量将她从窗外拖起。
  雾岛露娜再次回头看,遗憾的是卧室内没有人。
  她的父母并没有进屋。
  他们是很有教养的人,自然不会在没有主人允许下进屋。
  死的时候竟然没有观众,实在太糟糕了。
  雾岛露娜忽地叹气……算了。
  她反过来抱住芹泽克也,用尽全身力量把他牢牢抱紧,想要在他身上印下自己的印记,又将眼泪擦在他身上。
  “露娜死了,克也会难过,对吧?”
  她松了力气,按住对方的肩头去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芹泽克也只是沉默地看着雾岛露娜,好像什么都浓缩在相视却无言的眼眸中了。
  雾岛露娜微微笑了一下,手指抬起,点点他的眼睛——眼皮,他本能的眨了眨眼。
  “露娜要回家了哦,克也,”她轻声说,“拜拜。”
  由雾岛露娜主演的浮夸独角戏突然落了幕,主角离场,根本不管被她任性地搅进舞台的观众。
  戏剧的最后,雾岛露娜出了卧室,她就像夜晚归巢的小鸟,准备和父母回家了。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可芹泽克也估计是脑子突发恶疾,作为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男人,在走廊,他跟了出来,快走几步拦下来要回家了的雾岛露娜。
  “露娜,不管别人,你怎么想的?”
  他试图留下面无表情的雾岛露娜。
  根本不该也不能的行为。
  芹泽克也也是兀然地不受控,或许是那根断了就接不上的弦造成他脑中产生十足可笑的想法:他不放心露娜。
  他想自己至少比雾岛露娜的父母要更在乎她的生死。
  芹泽克也用再真挚不过的神情,面对雾岛露娜,说:“我会听你说的,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雾岛露娜怔住。
  雾岛父母露出恶心的表情。
  芹泽克也没管,不理会对方家长在此刻认为自己是怎样邪恶的存在,专注着、等待着雾岛露娜的回答。
  她没回答,只是神色变得茫然。
  “谢谢你对露娜的照顾,打扰你一段时间真不好意思。”大人打圆场道。
  他们微微鞠躬,带领雾岛露娜退场。
  雾岛露娜悄悄回头偷看他一眼。
  极淡极快的一眼。
  她从未脱离父母的掌控,一直祈求父母的垂怜,自然也没有对自我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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