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倒觉得这理所当然,人们永远会期盼着一个贤明而宽容的君主来统治他们,好获得更好的生活,而我刚刚回国,自然会承担他们的希望。至于你,詹姆斯,我相信受过你布施的那些穷人们,他们每次的欢呼声同样发自内心,并且会在每一天求主保佑你。”玛丽说道。
  莫里伯爵第一次觉得这些高地风笛的声音如此嘈杂刺耳,忍耐住捂住耳朵的冲动,从善如流的点头道:“是的,倒也确实如此,不过通常而言,这种过分的热情用不了一两个月也就消散了。”
  “未必,哥哥,只要在我的统治下,他们会拥有更富裕美好的生活,想必这样的欢呼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也是一个君主应当肩负起的责任。”玛丽说道。
  “统治一个国家很难,特别是玛丽你还如此年轻,不如先向我学习几年,了解一下苏格兰的情况,再试着如何处理政务?”莫里伯爵用开玩笑一样的口气说道。
  “我相信我在法兰西宫廷所受到的教育已经足够完善,不必再多加学习。至于统治苏格兰……”玛丽转过身来握住了莫里伯爵的手,真挚的说道:“……詹姆斯,我亲爱的异母兄长,这几年时光里,真的多亏了你代替我处理苏格兰的事务,免得我在法兰西宫廷时为故国忧心。”
  他只是君主不在时的一个代替者。
  听到玛丽这样说,莫里伯爵的糟糕心情几乎无法掩饰,停顿了好长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必道谢,这同样也是我的国家,我们身上同样流着来自父亲詹姆斯五世的高贵血脉。”
  “可惜父亲虽然与玛格丽特·厄斯金女士深情厚意,却始终没有步入婚姻殿堂,到头来他被主所承认的妻子,只有我母亲和那位早逝的法国公主。”玛丽平静且意有所指的说道。
  这绝对是在向他示威!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才刚刚回国,对苏格兰一无所知的小姑娘而已,只是仗着血统才能耀武扬威!
  身形高大的莫里伯爵邀请了牙关,用尽了所有的忍耐力才阻止自己口出恶言,然后尽量得体的向玛丽告别离开。
  莫里伯爵离开女王卧室时的脸色已经糟糕到无法掩饰,让旁听了女王与其兄长对话的赛顿瑟瑟发抖。
  在伯爵刚一离开后,赛顿就大胆的说道:“陛下,我不敢置缘您的决定,但您刚一回国,就这样和莫里伯爵针锋相对,或许会引起彼此的斗争。”
  “他想要我在王座上安心做一个傀儡娃娃,而我需要取回我本应当拥有的权利和财富,我们之间的斗争本就无可避免……睡吧,赛顿,明天我还要去巡视爱丁堡和参加议会,正需要充足的睡眠补充精力。”玛丽说道。
  窗外,随着枯死的树枝渐渐烧完,篝火一堆一堆的熄灭,跳舞唱歌的平民们也渐渐散去,回归了自己在爱丁堡的狭小住宅,开始准备第二天的工作。
  ……
  刚刚到苏格兰的玛丽有一大堆工作要做,比如说送走那些来自法兰西的客人,开展苏格兰议会,将苏格兰真正掌握实权的那二十多个伯爵和勋爵一一召见,并且开始试着缓和现在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
  宗教问题。
  现在的苏格兰市民和大部分贵族信仰新教,而村庄里的农民和少部分贵族,依旧坚持旧有的天主教信仰,两方为此斗争的几乎水火不容。
  偏偏,身为君主的玛丽信仰天主教,刚好站在了握有主要力量的大部分贵族对面,被他们所排斥。
  在第一次的议会上,玛丽就率先表达出来自己的善意,向众人宣布了列位勋爵和平民们从今往后的信仰自由,得到了一致的欢呼声。
  “那么陛下,您是否要放弃来自罗马的邪恶信仰,改信新教——也就是我们这些真正奉行上帝真意的教派呢?”莫里伯爵在议会上站起来,当着所有人问道。
  这句话撕裂了玛丽回归苏格兰以后的平和气氛。
  第8章
  “是的,陛下,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问题?”阿兰伯爵也站起来说道。
  “您是否愿意与我们、您最忠诚的臣子们抱有同一信仰?”鲁瑟文勋爵说道。
  “罗马教廷那些只知道贪污受贿的教皇和代理人们早该落入地狱,只有因为纯粹的信仰才能真正接近我们的主,陛下,您说呢?”莫顿·道格拉斯说道。
  ……
  荷里路德宫最为宽敞的一间厅堂内安静无声。
  在莫里伯爵的眼色下,慢慢的,长桌两侧信仰新教勋爵和伯爵们都前后站起来,将期盼目光投向了高居首座的女王。
  而少数依旧保持天主教信仰的贵族们,也谨慎的没有出头,只是暗中期盼女王能够坚持立场。
  坐在长桌尽头的首位上,玛丽将十指放在桌子上交叉扣紧,表情平静,心里却开始暗暗头疼。
  而勋爵们全都将目光投来,等待着女王表态。
  英格兰的上任女王——玛丽一世疯狂烧死三百名新教徒的举动,已经充分说明了当贵族和君主在宗教信仰上有所偏差时,会产生多么糟糕的后果。
  而他们苏格兰的这位玛丽女王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在全体信仰天主教的法国宫廷长大和接受教育,母亲和舅舅则是极端拥护天主教的吉斯家族成员,理所当然的,也成为了一个天主教徒,据说还虔诚无比。
  即便她刚刚允许了勋爵们信仰自由,但世事无常,谁也无法保证这道命令不会在以后出尔反尔。
  所以最好还是要让女王改信新教,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
  要改信新教吗?
  在回国之前,玛丽私底下也曾经慎重思考过这个问题,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这倒不是说她对天主教有多么虔诚,虽然她上辈子已经很虔诚了,一直到被砍头的前一刻,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新教的牧师来给自己做临终圣事,而是在断头台上念着天主教的教义去世。
  但她是玛丽的同时,还是另一个来自现代的普通人,那些经过十几年学习灌输的科学知识,让现在的她几乎对上帝的存在也抱有怀疑。
  她依旧尊敬天主教和主,但也仅仅只是尊敬而已。
  现在的她信仰天主教,更多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如果改信新教,她会在与贵族们关系缓和的同时,也间接承认伊丽莎白一世的父母婚姻合法,让自己失去冲击英格兰王位的最大依仗。
  而只要坚持信仰天主教,那么罗马教廷和吉斯家族就永远是她隐形的盟友,而在宗教改革虽然如火如荼,但大体上依旧是以天主教为主的欧洲大陆上,她也将会拥有不少支持者。
  玛丽环视一周,然后冷冷说道:“请慎言,各位勋爵们,罗马教廷固然有不足之处,但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不是可以轻易侮辱的!”
  “我刚才所发表的政令中,赐予了苏格兰上下所有人的信仰自由,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在内,可以自由的信仰天主教。”
  “而我无意抛弃我从小到大的虔诚信仰。”
  “我尊重在场各位勋爵的新教信仰,允许你们举行种种全新的弥撒礼和圣事,而与之相对,从今往后,在场的各位也不应当找寻借口,来阻止天主教的弥撒操办,或者向国境内的其他天主教徒寻衅挑事,或者是强迫改信。”
  一口气说完这样长的一段话之后,玛丽停顿了一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开始按照回忆点名。
  “阿兰伯爵,你认同我的话吗?”玛丽问道。
  身为新教徒的阿兰伯爵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莫里伯爵和梅特兰德·列廷顿都在场的情况下反而被女王重点关注,但他是绝没有勇气当这个出头鸟的。
  “当然,陛下。”阿兰伯爵含糊的说道。
  “那就请重新坐下。”玛丽说道,等到阿兰伯爵落座以后,紧接着看向了下一个人。
  “鲁瑟文勋爵,难道你不认同我所颁布的信仰自由吗?”
  “我绝无此意,陛下。”同样不敢做出头鸟的鲁瑟文勋爵立刻说道,并且在玛丽的要求下,同样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韩特莱勋爵,你呢?”玛丽问道。
  “我与其他人一样。”
  韩特莱勋爵说的更加含糊,没有明确表达赞同和反对,但他还没等玛丽开口,就赶忙自己坐下了。
  玛丽一个一个的点名过去,又让那些勋爵们一一坐下,最后整个长桌两侧,只剩下离女王最近的莫里伯爵一个人站着了。
  他没有像其他贵族那样,暂时在年轻女王的不悦下后退一步,不再纠缠于宗教问题,而是依旧站在原地,被胡子遮盖的面庞上,隐隐可见高傲与不屑混杂,看着玛丽的时候,就像看一个努力装出成人气概的小孩子。
  莫里伯爵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无论是财富、军队、还是在其他贵族间的威望,空有名头的玛丽现在都远远比不上他。
  “你想对我说什么,陛下?”莫里伯爵平静说道。
  出乎意料莫里伯爵意料的是,女王陛下不复刚才对其他人说话的严厉,而是侧过身体,用恍若无事的和善语气说道:“即便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只是家常事务,亲爱的兄长,我们终究是互为依靠的血亲。好了,请坐下吧,别再反复提起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了,让我们来聊聊其他事情,比如说今夜继续和我在荷里德宫共进晚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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