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高县令自然不可能费工夫写这玩意。
此案由李青壑一手破获, 他对其知之甚详,于情于理都应由他领头整理卷宗。
一听这卷宗是要到大理寺归案的,好出风头的李小爷一口应下, 提笔将自己如何慧眼破案发现蛛丝马迹、足智多谋诈出罪犯的供词云云,尽数写进卷宗里。
待他搁下笔,周捕快从旁瞄了一眼。
沉默。
李小爷只顾自己写得忘情,这字迹实在丑得令人发指。
“可否许属下为你誊抄一份?”吃人嘴短, 周捕快说话很是客气。
李青壑把乌漆嘛黑的一刀纸递给了他。
又过了一阵,周捕快拿着张纸递到他面前,指着其中一个墨团问:“这是什么字?”
李青壑皱眉:“‘篱’啊,这你都不认识?”
周捕快:……
好歹算是衣食父母,忍忍吧。
李青壑探出头看周捕快写的字,又不是瞎子,当然辨得出好坏。
他摸了摸下颌:“你这字怎么写的?”
拿手写的呗。
周捕快没怼出口,淡声道:“慢慢练出来的。”
“有速成的法子没?”李青壑又问。
“要多快?”
“两天。”
周捕快不理会他,李青壑“啧”一声,也不再胡搅蛮缠,笑道:“晓得晓得,欲速则不达。”
他说完这话,神色忽然一凛。
人又凑到周捕快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个问题。
周捕快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
“……多长时间?”
李青壑目光躲闪:“一刻钟。”
都是衙门里办事的,哪里看不出心虚是什么模样?
周捕快没有戳破,只暗暗打量少年的虎背蜂腰,看着倒是健壮,没想到……
“喂!”李青壑阴下脸。
周捕快收回目光咳嗽两声:“正常,正常。寻常人也不过半刻钟。”
“真的?”李青壑狐疑。
周捕快反问:“我骗你作甚?”
有这么个有妇之夫佐证,李青壑暗暗放下心来。
且说李青壑向过来人问经验之谈的时候,严问晴终于与那位恳切求见的王家娘子碰面。
王禄体态纤长,亭亭玉立,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
她见着严问晴很是激动。
“你见过我?”
王禄道:“没有当面见过,但我听出了严娘子的声音。”
严问晴垂眸不语。
王禄便压低了声音,将与严问晴如何有的交集全盘托出。
三年前,还不起赌债的王全将王禄抵卖给赌坊。
王禄当然不肯。
但赌坊的人自有他们的办法。
干这种勾当不能大张旗鼓,赌坊用捂住口鼻使人晕厥的药物,免得“人货”挣扎导致败露。
可王禄自幼身体强健,尚余一些意识。
她感受到自己经过一阵颠簸后被丢在地上,知道已经落入贼窝,恐再难有重归自由之日,想到家里患病的母亲心中涌起一股不甘。
如果有机会……
就在这时,王禄听到一名女子冷厉的声音。
“我警告过你,略卖良家是重罪。”
接着是男子戏谑的声音:“你跟我说没用。是她爹还不上债,嚷嚷着有个刚刚及笄的女儿可以抵债。我做这小本买卖,总有人欠债不还,我能怎么办?”
有人踢了她一脚:“更何况,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放人。”
沉着的声音说一不二。
好一阵沉默,男声妥协:“好吧。”
接着他讽刺道:“这丫头也是好命,遇上活菩萨出门了。”
王禄撑不住,后边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她听得稀里糊涂的,只在模模糊糊间听见一声“走吧”,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破败的家中。
父不父,女则不女。
她举着菜刀质问弟弟究竟想要跟谁,又连拖带拽将烂醉如泥的王全丢出家门,在大闹一通后,日子终于勉强如她所愿的过下去。
只是王禄始终惦记着那位救了她的恩人。
那一天。
严家娘子的归宁日,乱哄哄闹作一团的时候,路过此地的王禄在所有声音里精确地捕捉到那一声“走吧”。
根据坊间传言,王禄推测严娘子背后一定和赌坊的户老板有关系,她想见恩人一面,又怕自己打搅到对方,只好在严家外不断徘徊,以期能望上一眼她的菩萨,即便对方或许根本不记得她。
直到昨日。
李家的少爷拦住她,询问她是否遭遇略卖,王禄知道这是她那个白痴爹干得好事,她强压下紧张的心跳。
安平县人尽皆知,李小爷是严娘子的夫婿。
可遭他盘问时,王禄察觉到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王禄不知他们夫妻关系如何,若是她承认差点被户自矜掳走,那接下去该怎么解释她如何脱困的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有可能给严娘子带去麻烦,索性不要开口子。
于是她果断做出决定,坚称根本没有这回事。
随后王禄立刻求见严问晴,要提醒严娘子她的夫婿正在调查的事情恐怕会威胁到她。
终于,她见到了。
王禄说完,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她吸下鼻子,正色道:“请严娘子放心,这件事禄娘守口如瓶,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严问晴问:“你手上还存着三年前的白契是吗?”
王禄点了点头。
她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从王全身上搜出那可恨的卖女契书,没有官府加盖官印,也没有王禄的亲笔签名,这纸白契并不受具备效力。
王禄知道这更是一份罪证。
可她也知道自己告不动户自矜。
遂只将这张契书暗暗保存。
严问晴抬眸,漆黑的瞳子盯着王禄,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女妖:“想不想告他们?”
王禄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动听的话了。
“想!”
她做梦都想把那老不死的东西送进监狱。
严问晴轻笑一声,朝她招了招手。
.
散值后,李青壑在衙门多待了会儿。
知道家里没有晴娘,回家的兴头也没了。
他本想约高元出来小酌几杯,但脑海中突然闪过晴娘要他好好守家的叮嘱,几次在外饮酒都惹出祸端,李青壑遂放弃这个念头,收拾收拾东西家去。
到家后时辰尚早。
没晴娘在侧,李青壑晚饭都吃得没滋没味。
平日里李小爷惯会自己找乐子,今儿不知怎么总打不起精神来。
倒在床铺里,闭眼埋头进晴娘昨日睡过的被子中,从冷透的被子里汲取到一点儿残余的幽香,李青壑终于拾起一点力气,爬起来预备做些正事。
比如练练字。
李青壑哪里看不出今日周捕快是嫌他字拿不出手?再想到昨日晴娘也叫他练练字,左右无事,遂去书房寻两幅字帖。
盖因昨夜太过热闹,那本画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严问晴今早忙着收拾回严家,竟将它忘在原处。
李青壑找了幅隶书的字,眼一瞟,留意到花花绿绿的书脊。
与幼时看的连环画有些像。
他好奇地抽出来一看,立马僵直在原地。
这……
这就是晴娘昨夜说的画册吗?
李青壑搓了搓手指,又低头翻了一页。
晴娘昨夜提起过,他这是在补习婚前应该学的东西。
忐忑的心思稍安定下。
他草草翻过几页。
目光忽然落在一行字上。
……姓周的骗我!
李青壑阖上画册冷哼一声,将画册囫囵塞到怀中,丢下字帖溜回房去。
众所周知,李小爷虽不算目不识丁,也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
这是他头一回挑灯夜读。
竹茵作为他贴身的小厮看到如此稀罕的一幕,忍不住凑过去瞧,却被主子火速遮住双眼撵出房去。
勤学一晚后,李青壑方知自己先前的那些梦境多么贫瘠。
这玩意比他喝过最烈的酒后劲都大。
李青壑摩拳擦掌了一天,期待着明儿晴娘回来缠着她躬行一番。
然而这天傍晚,李青壑便碰上毁他好心情的不速之客。
李家二叔登门来访。
他会来早在李青壑预料之中。
先前便知晓在衙门里有人向他通风报信,李青壑心下排查出人选,特意对此人透露口风,而今见李二叔打上门来,便知自己猜疑的没错。
李青壑正待同他的好二叔斗回法,却见对方神情不似惶恐。
他看向自己时,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倨傲。
李青壑皱了皱眉。
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只听李二叔捻须笑道:“好侄儿,二叔记得你从前有个朋友,唤卜世友,你近来在打听他,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