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结果李青壑正起着范儿呢,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刚刚思量好的一长串话嘎嘣下断个干净。
  他对上严问晴的眼眸, 从她神情里看到了相同的惊讶。
  “你……”
  “我……”
  又赶巧同时开了口。
  二人面上浮现出相似的局促,还是晴娘先笑了一声,打破僵局。
  “我方才听着外边‘咚’一声, 不知是什么摔了?”
  李青壑偏头挠了挠侧脸。
  “刚突然起了阵风, 把一盆花刮倒了。”他睁眼说瞎话。
  严问晴却不肯放过他:“前些日子你还说绝不会骗我。”
  “好吧。”李青壑放弃挣扎, 低着声老实承认, “我踹的。”
  严问晴下颌微扬:“去扶起来。”
  李青壑立马快步跑到躺倒在地的棠棣旁, 将这一丛可怜的花儿扶起来,转身时,差点撞到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的严问晴。
  但见严问晴俯身拾起一支折断的黄花儿。
  “低头。”
  李青壑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忍着羞意俯首。
  玉一样的手指拈着花枝, 抚过他的滚烫的耳廓,将这枝花儿别在他的耳朵上。
  “太奇怪了……”李青壑小声嘟囔。
  他伸手借着试探的动作抚弄自己酥酥痒痒的耳朵。
  “漂亮的。”
  也不知是说人还是说花。
  李小爷觉得晴娘这话指定是说人, 区区一朵小黄花,哪里能有他好看?
  “晴娘……”
  “你……”
  又是异口同声,齐齐将对方的话堵了回去。
  “我先说!”李青壑实在心焦, “晴娘我错了。那个姓左的、公子,来送礼的,又是你的老朋友,我不该胡乱猜忌人家, 更不该与你吵,惹你生气。晴娘,请你莫要气我……”
  严问晴抬手,食指贴在他的唇上。
  “今日是你的生辰,没有这么多‘不该’。”
  李青壑没声了。
  他的喉结紧张的滚动,眼皮低垂,心也跳的厉害,清晰的律动将个响亮的念头一遍遍送到他脑海中——他能不能……
  张嘴,含住。
  像梦里那样。
  可惜不待他天人交战出个结果,严问晴已经抽手,李青壑的眼皮立马掀起,目光随着她的手指飘走。
  严问晴笑道:“不是要生辰礼物吗?过来。”
  不待她反应过来,李青壑一把攥住眼前的纤纤手指,红着脸说道:“走吧。”
  严问晴惊了下,倒没有推拒,反拽着他往屋里引。
  李青壑的掌心越来越热,泌出一层薄汗,沾染到紧紧相握的另一只手上,像在二者相贴的地方涂了一层粘腻的胶,他有些拘谨的动了动手指,却更像是捏着严问晴的手摩挲。
  严问晴瞟了他一眼。
  面上看着如此羞涩,手上的小动作倒一个不停,真是个小衣冠禽兽。
  李青壑哪里知道他在晴娘心中得如此殊荣。
  不过他一开始确实是自个儿紧张,后头越摸越觉着晴娘的手柔软光滑,就……也是没忍住,不停地轻捏着,手上的薄茧间或擦过柔软的掌心,他揉着揉着,摸到晴娘手指的缝隙,指腹试探着往里进,又飞快地瞄了眼严问晴的神情,见她并无不满,咽了口唾沫压下发紧的喉咙,随后深吸口气,一鼓作气冲了进去,同晴娘的手指紧紧交缠在一起。
  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欢欣鼓舞地飘扬。
  严问晴知道他在做什么。
  就是十指交错相握而已,他愣是戳戳摸摸试探不知道多少回,还频频窥看她的脸色,恁得有病。
  只是他当真用这种榫卯一般严丝合缝的法子缠住严问晴后,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像蚌肉一般藏匿在指缝间的软肉敏锐又娇气,偏李青壑的指节上覆着一层突起的硬茧,时不时擦过去,平日倒不觉得怎样,可对这块软肉而言,却是异常粗粝。
  严问晴忍着心中异样。
  她拉着李青壑转过半透的云母屏风,向里间走去。
  这儿从前是李青壑的地盘,自婚后他甚少踏足,大致摆设虽变化不大,但桌上的小镜、架上的披帛、案上的针线篓、窗边的月琴、若有若无的香气,甚至地毯上不易察觉的一缕发丝,都叫他觉得自己像是踏入一位娘子的闺阁绣房。
  李青壑这时忽然想起,晴娘方才说要给他生辰礼物来着。
  晴娘将我往里屋带,难道礼物是……
  不行不行!
  真的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
  其实也可以……
  不行不行,李青壑,你可是正人君子,柳下惠啊!你得坐怀不乱啊!
  当然,如果晴娘愿意嗯、嘿嘿。
  严问晴自然不知某个家伙正想入非非,她一扭头,就瞧见李青壑在她身后傻笑。
  她欲从樟木箱子里取出刚放进去的箭囊,先时没料到李青壑就在门口候着,本打算寻到人哄上一哄,不曾想他如此乖觉,倒省心不少。
  严问晴抽手——没抽成。
  回头看,李青壑还紧扣着她的五指不放,这倒好,卡得死死的,轻易挣脱不掉。
  看来没那么省心。
  严问晴见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的神色,手指头却一动不动,看来是打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老虎”却纵容了他一回。
  严问晴单手拿出箭囊递给他,如愿从那双明亮的眸中瞧见动人的喜悦光芒。
  她心道:该松手了吧。
  可李青壑也单手抱住箭囊,另一只手跟突然和晴娘的手长一块了似的,怎么也不肯撒开。
  他正低头兴冲冲翻来覆去赏着新得的礼物。
  晴娘便觉不好叱他将手松开。
  李青壑抚着箭囊,外层是上好的牛皮,结实厚重,里衬是麂皮,柔软轻便,入口一圈缝了层羊皮,用铜片包边,黄铜的搭扣在光下璀璨夺目,精致的螭纹刺绣威风大气。
  崭新的箭囊抱在怀中,李青壑爱不释手。
  他拉住晴娘的手雀跃道:“我也有好东西给你瞧。”
  说着,将严问晴往外引。
  把晴娘拉到廊下,却又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只将宝贝的箭囊放到严问晴怀中,又把耳朵上别着的小黄花捋下来放在严问晴掌心,随后依依不舍的松开手,钻进一间厢房里。
  一去小几刻钟。
  严问晴百无聊赖地伸手,拈下一瓣晚桃的花瓣,忽闻阵阵鼓声。
  她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影。
  而下一瞬,穿着身月白衣袍的少年持剑从层层华茂间杀出,动作凌厉矫健,剑风挑起一树桃花腾转挪移,衣袂震得猎猎作响。
  不像舞剑,倒像是要砍人。
  好在鼓点在侧,他伴着鼓声足尖轻踏,更兼腰间的丝纱系带盈盈飘渺,随着他舞动时卷着落花似流风回雪,这刚猛的动作便被柔软的丝带绕住,如流水伴着磐石。
  随着一声罄响切断鼓声,李青壑也挽了最后一个剑花,收剑背于身后。
  他额上泌出薄汗,微微喘着气,面颊也泛着红,期待地望向严问晴,那一瞬间,潋滟的眸子比纷纷扬扬落下的桃花更要惊艳。
  严问晴向他招了招手。
  待他快步走近后,持丝帕为他擦去鬓边汗渍,含笑道:“步伐轻灵,动作利落,这是什么舞?我从未见过。”
  “我自创的!”李青壑一口答道。
  偷偷练了好久!
  先时叫吴老嘲讽一通,李青壑就暗暗拾起往日学来的本事,练了数日,又总听孟蝶伴着晴娘奏乐歌唱,他便想为晴娘舞一曲,将她的目光抢过来。
  不过那些扭来扭去的舞姿他实在拗不出来。
  遂想到剑舞。
  耍剑李青壑在行,只是他五音不全,舞剑时总踩不准拍子,舞得咋咋呼呼,力度有余,韵律却一塌糊涂。
  于是李青壑换了曲子,改成节奏更加明快的鼓点,舞剑时踩着鼓点变换身形。
  又因动作上的杀气腾腾实在改不去,他改用更加轻盈的纱做腰带,这样飘带就会随着他的动作翩翩舞动,掩盖动作的僵硬,再加上一园子春色陪衬,看着才像那么回事。
  做了这么多准备,只晴娘一句“满意”,所有的费心安排都化作无边的喜悦。
  飘带随风晃动,引得院里晒太阳的照夜来扑。
  李小爷今儿高兴,连这只谄媚的猫儿也看顺眼不少,由得它乱玩。
  一只白玉似的手勾上飘带。
  李青壑呼吸一滞。
  严问晴似乎只是拈着他的腰带逗猫,可李青壑的心就跟照夜似的上蹿下跳。
  她松开手,李青壑的心又似踩空了般狠狠跌回胸口。
  严问晴抬眼睇他,轻声道:“好细腰。”
  李青壑愣了下,忙开口解释:“是腰带系得。”
  确是腰带束出这截劲瘦窄腰,扭转时似柔韧竹节,回身后又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线条,每每挥剑,腰身便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将周身力量直直送到剑端,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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