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镇坤环当头砸来,南星只觉无比讽刺。
  还不等她抬手接招,龙吟乍起,雪白长剑破风而来,撕裂雨幕,带着不可一世的潇潇剑意,将来势汹汹的镇坤环猛地钉到地上。
  众人来不及惊骇与愤怒,只觉南星的杀意瞬间敛尽,静静立在原地。
  事到如今,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霁景澄秋,晚风吹尽朝来雨,夕阳烟树,万里山光暮,谢澄逆风雨而来。
  他一步步走近,拔起纯钧剑,抬脚将镇坤环踢回沈去浊广袖中。
  所有人都在看他。
  见到谢澄,南星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全身湿透,阴冷后知后觉攀上四肢,她收起厘魂刀,甩净手臂上沾染的血,一把抹开纵横于面颊的雨水。
  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这大抵就是……丧家之犬?
  但她毫无浪费灵力蒸干衣裳的意图——若真要杀出天外天,每一分灵力都需物尽其用。从手刃四位长老起,她就没打算再留于仙门。
  她必须去妖界,去南海,去永夜深渊。
  她要一个答案。
  谢澄走到南星身前止步,面色沉静如渊,黑眸敛彩,惟余一片冷寂。
  他目光淡定瞥过地上横陈的四道尸体、只剩空壳的祭袍、被踩成碎片的法杖、作壁上观的众长老,和神色难辨的沈去浊。最终,还是落回南星身上。
  手腕处捆仙索的勒痕已经肿起,雨水顺着发丝滴淌,惨白小脸倔强昂起,露出明净的眼,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愤怒,又委屈。
  也许在他收到吴涯消息赶来前,那双眼里只有愤怒。
  谢澄眸色一深。
  “下雨了,来接你回家。”
  他朝她摊开掌心。
  雨水躲着二人斜斜滴落。
  南星垂在身侧、紧绷的拳倏然松开。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想去牵他。
  “兆光,她是仙妖混血,天灾降世,岂可立足于世!”
  “谢家主,她连杀四位长老,灭妖族大祭司的神魂,闯下如此弥天大祸,当由拘仙署裁决,格杀勿论!”
  “这孽障是白泽零之女,她的生父正是你的杀兄仇人啊!”
  南星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微微一颤,最终蜷缩着欲要收回。
  谢澄却不由分说,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稳稳抱起,藏于自己宽大的衣袍之下。
  被他温暖的气息包裹,南星看不见周遭情形,但那些闲言碎语、明嘲暗讽,已让她清晰感受到谢澄正为她背负何等重压。她既决意前往妖界,又何苦连累他?
  “放我下来。”她贴着她胸膛,小声说。
  谢澄手臂收得更紧,无声拒绝。
  见他不为所动,执意要保下南星,沈去浊难以置信地追下玉阶,声色俱厉:
  “谢兆光!此女血脉污秽,乃天道所弃的祸世灾星!你今日若执意袒护,便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色令智昏,是在亲手葬送你谢氏千年基业!届时仙门共弃,天下共伐,你纵有通天修为,也难逃身败名裂、道途尽毁之下场!为这一介妖女,将家族声誉与天下大义践踏在地,赌上身家性命与万载清誉,你当真要做这谢氏一门的千古罪人吗!”
  谢澄未曾回头,甚至未曾驻足。他决绝地抱紧怀中人,踏入茫茫雨幕,只留下一句清晰无比的话,在死寂的天极殿上空回荡:
  “腊月谢某大婚,便不请诸位了。”
  他竟还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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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肥嘟嘟的一章,努力码字ing
  第115章 滞云
  未央殿。
  雨花敲檐,疏星淡月,这方x悬浮于天的神国又迎来一场夜雨。
  任外界狂风暴雨摧枝折竹,未央殿内却暖烘烘的,一缕轻盈的安神香气静静漂浮。
  沐浴更衣后,南星坐在鼓凳上,浓墨色长发瀑布般披在背后,额前碎发沾湿,时不时滴下几滴水珠,打湿肩头的白色薄衫。
  谢澄托着她后颈,拿起绸巾轻轻柔柔地给她擦发。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起初,长老院为如何处置南星争嚷无休。
  她虽是宗门弟子,却更是谢氏家主亲定的未婚妻。有此身份为盾,谢澄又寸步不让,力排众议,长老院投鼠忌器,终究不敢妄动。
  僵持之下,只得连夜请出已安寝的谢恕,方才定下一个两全之法——
  婚礼如期举行,性命亦可保全。自此,囚于谢氏门墙之内,此生不得踏出半步,亦不可留下任何血脉后裔。
  所谓滞云,名虽雅致,不过是个脚镣罢了。
  滞云,滞云,连浮云都能滞绊。佩戴者灵力受制,步履沉坠,仙道断绝,永失自由。
  得知这安排,谢澄将她安顿在未央殿后,独自出去过一趟,从回来就一直沉默。
  直到现在。
  南星手绞着自己的长发,满不在乎道:“按他们说的做吧。”
  谢澄动作一顿,摇摇头。
  他绝无可能那般对她。
  湿发半干时,未央殿偏殿的门被敲响,是隔壁沈酣棠送来的两大碗她亲手做的小馄饨,还有南星最喜欢的胡炮肉。
  沈酣棠并不知今晚的闹剧,更不知道她和南星之间更深的血缘关系。沈去浊下令不许人传,吴涯和谢澄也有意瞒着她,只说南星修炼时出了差错,需要静养。她想来陪南星,却连门也没能进。
  南星没脸见她,也不想见她。
  谢澄端着食案回来,未假他人之手。他沉默地将两碗馄饨都尝过一口,又细细探查了胡炮肉,确认无毒无咒,才将碗轻轻推到南星面前。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戒备着任何可能从阴影中伸出的毒手。即便知道她有百毒不侵的舜华翎护体,他也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将他这份如临大敌的谨慎尽收眼底,南星心口泛起密密的涩意。
  “你不必如此,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小心翼翼苟生吧。”
  “不会是一辈子。”谢澄握住她微凉的手,说了自己有关未来的打算。
  “羽廷根骨极佳,等他能独当一面时,我就将家主之位传给他,我们可以去人间找一处世外桃源定居,闲云野鹤,做对富贵闲人。”
  没有仙妖争戈,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天灾人祸,他们只不过是红尘嚣嚣中平凡而幸福的一对眷侣。
  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
  谢澄凝视着她一口口吃着馄饨,眼睫低垂,带着患得患失的心绪,轻声问:“……你愿意吗?”
  南星抬起眼,笑靥如花,应得没有半分迟疑:“好啊。”
  谢澄终于放下心来,贪恋地将她抱进怀里,仿佛怎么都抱不够。
  当晚,二人久违地躺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却又同床异梦。
  谢澄知道怀中人也同样难以入眠,他轻轻摩挲她的大臂,试图安抚她的心绪。
  南星呼吸均匀而绵长,背对他,就在谢澄以为她已睡着时,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响起。
  “之前骗你说我是妖王之女,阴差阳错,竟一语成谶。你当时恨得要杀我,却终究下不去手……现下想来,恍如隔世。”
  谢澄被她话里薄冰般的自嘲刺痛,也明白她在意的并非旧事。
  他心下一凛,怕极她对此时处境、甚至对他生出惶惑之情,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怜语宽慰道:“没有恨,是被你气的,骗子,你自己算算你骗我几次了?”
  南星一数,好像还真不少。
  他那会儿以为她是仇人之女,不还是冷脸给她扎辫子?
  情窦初开时犹不忍心迁怒于她,如今全心全意扑在她身上,便是连冷脸都舍不得给她看了。
  这样一想,南星心情好了不少。
  她看向他漂亮的眼睛,心里默默道:
  他处处都好,事事都合她心意,如果能带他一起走就好了……
  这个危险的念头如窗外矮丛的萤火,在夜雨中忽明忽暗,很快彻底黯淡下去。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受千夫所指。
  “怎么,某个骗子没胆算账,还是想赖账?”谢澄语调慵懒,逗她。
  南星没回应他的戏谑,扭身躺平,目光缓缓聚焦在床顶的桃红色纱幔上。
  那是沈酣棠送给她的。
  ——我们如此投缘,合该做姐妹才是。可惜这辈子没机会了,下辈子吧,我想做姐姐。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我是棠儿,你是梨儿,听着就关系匪浅!
  静了半晌,南星忽然很轻地说了一句:“沈酣棠的父亲,原来真是崔竹韫。”
  “谁?我舅舅?”谢澄顿时坐起身,手臂支在枕边,垂眸看南星。
  南星笑笑:“对呀,没想到吧,酣棠可算你表妹,以后让着她些,别一言不合就拿要拔光铁锅的毛吓唬她。”
  “……”
  她脸色虽含笑,声音却平淡:“那些长老都这么说,想来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等有机会,你帮我转告她吧。她父亲虽然是个体弱的凡人,被仙门中人轻视,却灵心慧性、神机妙算。”她顿了顿,“酣棠一向崇拜聪明人,知道后,大概……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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