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在沈去浊带领下,众长老、弟子伏地三叩,为此次祭祀收尾。
  礼毕,沈去浊摆摆手,年轻弟子们振臂欢呼,呼朋引伴,去沈酣棠那里领早就备好的愿灯。
  “沈师姐,今年怎么有两种愿灯?”
  “黄色的是库房里的,这浑圆如月、有两只兔耳的……”沈酣棠神秘一笑,“当然是我亲自出马,跟你们大师姐求来的!不过嘛,这兔子灯只能观赏,不能许愿,你们看看就行。”
  “还得是沈师姐,连大师姐都能磨软,那可是凶……”年轻弟子被同伴肘击,疑惑侧身,这才瞥见不远处含笑不语的大师姐,双腿一软,话锋一转。
  “……胸襟宽广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大师姐!”
  南星正为天外天的一派欣欣向荣而满意,忽然被嚎这一嗓子,简直莫名其妙。而那弟子身后,是笑得前仰后合的沈酣棠。
  于是她走上前去。
  口出狂言的弟子眼睛瞪得溜圆。
  天外天关于这位大师姐的传说流传甚广。比如她曾在兽潮中穿梭自如,一道剑气便令万妖斩首,比如她编撰的咒律新本是每位弟子的必背书目,她还徒手捏爆过毒妖的头!
  他下意识也捂住自己的头,眼睁睁看着神秘莫测的大师姐朝自己走近,而后语带赞赏道:“声如洪钟,气沉丹田,的确是个乐修好苗子。”
  哎?
  轻飘飘丢下这句话,南星走到沈酣棠前,拿起盏普通的黄白素色愿灯,戳了下沈酣棠凑来的脑袋,前往枕月山顶放灯。
  徒留一群人站在原地,屏息凝神目送她远去。
  “我在做梦么,大师姐夸我有天分!你们听到没?”那年轻弟子脸涨红,摇着身旁伙伴们的肩膀,“而且她好温柔,好漂亮,一点也不凶。”
  话音刚落,他忽觉后脑勺凉飕飕的,仿佛有什么境界高深莫测的存在,淡淡扫了他一眼。
  ……
  明月青山夜,高天白露秋。
  枕月山顶是世间最接近月亮的地方,曾经第一次来此观月的南星,难免游心骇耳——原来月亮之上没有广寒宫,也不见嫦娥玉兔、桂树仙鸾。
  有的只是孤清的月,自在阴晴圆缺的循环中徘徊。
  “这么多年过去,我好像还是只有这一个愿望。”
  她依旧在愿灯上花了朵琼花,随手将其推入半空。明黄的愿灯在空中晃晃悠悠,向更高处荡去。
  心病难医,谢澄抿唇道:“他活不到明年春,你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
  听见这话,南星只是笑笑。
  王玄腾的生死跟林婶林叔的命比起来不值一提,杀他只是顺手。她的愿望从来不是报仇雪恨,而是起死回生。
  手握混沌珠,可代行神明法则,天下之治乱不过善恶一念间。若落在混沌那等邪神手里,世界必将化身苦海炼狱,万劫不复,人命如尘垢秕糠,人心如股掌玩物。
  没人比南星更了解其恐怖之处。
  即便如今她手中只有两颗混沌珠,即便她无法调用其中全部神力,却已能隐隐触摸到那股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足以令天下人馋涎、胆寒。
  可白泽零救她一命,她尚且愿意为他搏命,遑论林婶林叔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她还不起,真的还不起。
  那盏愿灯还在上升,兴许真能摸到月亮。
  但南星已然不在乎了。
  她收回目光,歪头问谢澄:“无论我做什么选择,你都会支持我的,对吗?”
  月淡霜天,飞星冉冉,他毫不迟疑,斩钉截铁道:“当然,我们——”
  少年耳廓微热,偏过头去,看山看月看漫天星海,唯独不看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声音清冽悦耳,山风习习,送来她耳边。
  山谷里,铁锅似乎偷偷把那只名叫彩虹的花彩雀莺叼走,引得沈酣棠追着它满山跑,所过之处,必是一阵鸡飞狗跳,喧嚣之中,南星依旧没有错过他的话。
  人在嬉笑怒骂,泉水叮咚作响,藤蔓攀着树干生长,苔花爬满霜石……万籁生山,细细密密、酥酥麻麻地荡成漩涡,在心里漾开一汪春水。
  春水里有一百种声音。
  倒映他的影,照鉴她的心。
  “这句话,我听得懂。”
  南星拿不准他说这句话时怀揣着怎样的心思,他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嗯,我知道。”谢澄背对着清圆金月,胸腔中溢出阵阵愉悦的轻笑。
  “你的脸红透了,所以我知道。”
  “……闭嘴。”
  南星扭过头去,不给他笑话自己的机会。甫一转身,正撞见一只浑圆皎洁的玉兔灯毫无征兆地在夜空中点亮,长长的耳朵轻颤,周身散发着比月光更温润的光晕。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成百上千的玉兔灯如x同星辰次第绽放,不过瞬息之间,漫天都是那莹白可爱的身影。
  “天呐,快看!”弟子们惊喜的呼声从山谷各处传来。
  无数盏花灯随风轻晃,“嘭”的一声轻响,竟在枕月山顶瞬间绽开!
  漫天彩色光爆如烟花盛放,璀璨而烂漫,与此同时,大红色婚柬簌簌落下,宛若开到极致的照殿朱榴,在色彩最浓烈之际,催落满庭胭脂。
  更妙的是,每张婚柬下方都缀着一颗价值不菲的碎星金,在夜色中拖曳出细碎金光,如流星坠兮成雨,引得人群相逐。
  “是大师姐和谢家主的婚柬!”
  “啊?!”
  整个枕月山瞬间沸腾,弟子们连忙伸手去接那些带着碎星金的婚柬,哄声此起彼伏。
  南星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谢澄。
  少年依旧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雍容不迫的笑意。月光描摹着他的侧脸轮廓,那双乌黑眼眸此刻映着漫天灯火,亮得惊人。
  听着四周不绝于耳的道贺,谢澄心想这笔钱花得值,也不知送去中州的那几张婚柬到了与否。等仲霖和少陵等人收到消息,定会聚在一起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嘿!别拦着我,那臭小子呢?他反天了,婚姻乃人生大事,都不曾知会过我!”
  “谢尊者这是何意?我们南星样样出类拔萃,配你孙儿实属绰绰有余。”伽蓝捧着婚柬,那双秀气的眉如岚州山水,永远萦绕着烟雨朦胧的愁绪。
  “我没说南星不好!”谢恕气得胡子翘起,“不对,伽蓝,什么叫绰绰有余?我家兆光那也是举世无双,你心也太偏了!”
  “好了好了……”皇甫肃站出来打圆场。
  因着这声势浩大的一场金雨,内外门的弟子,甚至长老都在扯着嗓子寻找南星和谢澄的踪迹,可偏偏话题中心的两人却躲在此处不肯露面,与彼此偷享难得的闲暇时光。
  喧闹中,谢澄从容抬手,接过一盏恰好飘到面前的、还未炸开的玉兔灯。那灯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光晕,两只兔耳轻轻晃动。
  他转身,将灯递到南星面前。
  “之前欠你一盏灯。”他声音里带着清晰的笑意,“今日赔你千百盏更好的。”
  冷淡的光线中,他的眼睫又浓又长,雀跃心事一览无余。
  南星望着他,沉默良久,抬手指向天边。
  原来,那盏画着琼花的素白愿灯被彩爆波及,化作荧光一点。
  谢澄玩世不恭的笑意敛去,腰背下意识挺直,张口欲言,却百口难辩。
  “嗯……”
  南星看着他,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谢澄!你又把我许愿的灯弄坏了!”
  手中力度收紧,那盏精巧的玉兔灯在掌心爆开。她低头取下碎星金,滚银边的大红婚柬顺势摊开。
  墨迹淋漓酣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与锋芒,落款处,两人的名字并肩而立。
  南星垂下眼帘,俯瞰山谷中星星点点、成百上千抹红,晃了晃手中婚柬,“这么多,都是你亲手写的?”
  谢澄眼尾弯出淡淡弧度。
  “旁人的字都不如我的好看。”
  见南星面色稍霁,他拾起那颗碎星金,在她面前摇啊摇,像逗小猫似的。
  南星伸手去抓,他却抬高手臂。
  她冷笑,一记腾挪咒将碎星金转移到自己掌心,抛起又接住,傲然瞥谢澄。
  “一码归一码,你两次弄坏我的愿灯,我现在不想理你。要是冒犯月神,愿望不灵,你就等着吧。”
  话音刚落,谢澄已转身将人背起,清冽的晚风气息扑面而来。
  趴在他肩头,视野愈发开阔,俯首是流丹浮翠,抬头是明月星河,南星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平静的嗓音。
  “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离月亮最近的人了。”
  “许愿吧。”
  她将头埋在他暖热的颈窝里,唇瓣好几次擦过耳垂,引得他轻颤。
  南星心不在焉道:“你不是说神明虚无缥缈么?我还许什么。”
  “都快成婚了,还不开窍。”谢澄叹了口气,语气含笑道:“你是世上离月亮最近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你也是离我最近的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