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五彩的灵力和炎蜚的苍火碰撞,将夜半照的亮如白昼。百姓们的心就随着爆鸣声忽上忽下的,实在害怕,便抬头看看南星。瞧见仙人游刃有余的姿态,心也能安定不少。
高喻冬被司马靖护在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南星的视线。
天边,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与炎蜚殊死搏斗。谢澄的剑法凌厉得近乎疯狂,大开大合,每一次出剑都像是最后的挥斩,好几次苍白的火焰堪堪擦过他的面庞,惊险得让人屏息。
炎蜚吐出的苍白火焰甚是棘手,凡物被溅到一点火星,即刻便灰飞烟灭,若是人沾到……怕是连尸骨都留不下。
高喻冬忍不住又看向南星。月光下,那人依然站得笔直,宛如定海神针般镇守在祠顶。可若细看,便会发现她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攥得指节泛白,紧绷的骨节寸寸分明。
她定是想去帮谢郎君的,却顾及这群百姓的安危,无法轻易抽身。适才她甚至敢尝试着徒手去拦苍火,置死生于度外,高喻冬还以为南星天不怕地不怕呢。
目光在天边那个搏命之人,与祠顶这个隐忍的身影之间流转,高喻冬无声慨叹——
仙人,原来也有放不下的牵挂。纵有通天之能,履冰夷险犹不畏,却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这世间最锋利的刃,从来不是神兵利器,而是……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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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其实是个回忆杀啦。
能让他迢遥千里、仆仆来赴的,是什么呢?
前世谢澄连夜从千里之外的寒州赶回,回来时甚至肩头的雪还未化,是为了谁呢?
第82章 错认神女救世神雨
南星数次提膝欲起,最终都落回原地。
沈酣棠、吴涯、谢澄——这几乎是她在这世间,仅有的、无法割舍的牵挂。
适才那一记苍火直袭沈酣棠左臂,若非她护体灵力中蕴含精纯太阳神火,天然克制阴邪,且那攻击莫名被削弱大半,后果不堪设想。
沈酣棠侥幸躲过,吴涯的气息却骤然虚弱,松柏般挺拔的身躯竟显出摇摇欲坠之态。
而直面炎蜚的谢澄,几乎时刻在和阎王打照面。
炎蜚,上古灾兽之首,凶名赫赫,已有百年绝迹人间。上一次其现世,还是在两百年前,间接导致了一个腐朽王朝的覆灭,却也阴差阳错为其续命十五载。史书对此记载含糊。
当时的仙门,为何不赶尽杀绝,以绝后患?这炎蜚又为何会重现人间,降下天灾?
“那是什么?”高喻冬的惊呼打断了南星的思绪。
她拧眉望去,只见炎蜚喷吐出的、未被太阳神火及时净化的苍白火团,竟在地面上自行蜷缩、蠕动,凝结成一个个不断搏动的苍白虫茧!
“棠儿,先烧这些茧!”
沈酣棠挽弓如满月,红豆箭矢裹挟着炽烈神火,以破风雷霆之势接连射穿数个白茧。尖锐的哀嚎声中,怪茧被神火吞噬。
然而,沈酣棠纵使箭出连珠,其速也远远赶不上这些如同瘟疫般迅速繁殖的怪茧。
转瞬间,密密麻麻的虫茧破裂,无数条体型较小、却同样狰狞的炎蜚破茧而出,近乎本能地摧毁目所能及的一切。
雕梁画栋在苍白火焰中崩塌,小桥流水化作焦土,生灵在哀嚎中化为飞灰……繁华似锦的华州,顷刻沦为人间炼狱。
“阿宝——!”
撕心裂肺的哀嚎刺破喧嚣,一名妇人状若疯癫,径直扑向不远处那个口鼻淌着黑血、浑身布满疫病脓疮的小小身影。
南星纵身跃起,拼上全速将人拉住。这妇人的力气出奇的大,为着不伤到她,南星只勉力将人制住。妇人甩脱不开,回头见是南星,涕泗横流间骂道:“你既救不了阿宝,又何苦救我?既救不了所有人,就不要给人希望!”
语罢,她猛地挣脱南星,扑向地上已不成人形的孩子,母子二人的身影在苍白火焰中一同化作飞灰脓水,消散于天地。
徒留南星静默地站在原地,俯视残痕,眸色深沉如夜。
高喻冬提裙一路小跑,拨开瑟瑟发抖的人群,站在三步外,小心翼翼道:“沈仙人,丧子之痛实在难捱,她一时失言,说了疯话,我代华州子民向您赔罪。”
她生怕南星因这迁怒之言,就此袖手旁观,将华州丢下不管不顾了!
南星良久无言。
她本非悲天悯人之辈,人人有人人的命数,不必强留。对这人世间,她自己本都无甚留恋,更难说是否有什么大是大非、救国救民的宏愿。
只是……她想起并不久远的上辈子。彼时她弄权专断,执掌杀伐,冷血之名远播。无人敢当面置喙,但她心知肚明。
手刃王玄腾那晚,这死到临头的人渣见求生无门,便一改卑微乞求的嘴脸,对她极尽咒骂。
骂她天煞孤星,克死血亲还不够,带累养父母和琼花村死于非命。骂她可悲可笑,一生连个亲朋好友也不x配有,半点人情暖意未曾尝。骂她是个被彻底毁掉而不自知的怪物,即便复仇成功,也早已面目全非,永负污名。
最后咒她——永生永世,不得好死,不得真心。
南星的目光掠过惶恐的高喻冬,掠过奋力支撑的沈酣棠与吴涯,最终定格在谢澄那与灾兽搏杀、坚定无畏的背影上。
她一直记得他那句——“若舍我一命可救天下人,我万死不辞,但舍你的命,就是不行。”
“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死在我面前了。”
南星的声音如同冬日最后一场雪,告别孤寂而凌冽的寒冬,缓慢而坚定地迈入初春。冰霜化雨,润物无声。
高喻冬微怔,旋即面露狂喜,连道谢都忘了,忙不迭地转身跑去协助司马靖疏散百姓。
南星抬手,轻轻按住沉寂的心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心关,终究差临门一脚。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便达成目的,终究是奢望。
她不再犹豫,双手并未掐动复杂诀印,只是于身前缓缓合十,低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吟诵出古老而尊贵的咒言:“江河为脉,云雨为息,四方水御,闻我微音。愿以此身……承天之悯。”
七十二神咒神雨!
起初,只是一滴。
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与净化之力的雨珠,穿透了弥漫的焦枯与死寂,轻轻滴落在干裂焦黑的大地上。
“嗒。”
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钟声被敲响,无形的波纹以那滴雨珠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天地骤然失色。
浩瀚磅礴的雨幕,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又似整个四海之水被无形之手提起,再轰然倾泻于华州之上!
抗水的苍白火焰还是不敌神雨的净化之力,被不甘地扑灭。疫病的脓疮接触到雨水后,竟神奇地痊愈。
雨水汇成奔腾的溪流,涌入干涸的河床,浸润着每一寸皲裂的土地。焦黑的梁柱被洗净,街巷间的狼藉被冲刷一空。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焦枯与绝望气息,被一种浩瀚、湿润、充满生机的磅礴气息彻底取代。
满城华灯灭尽,唯有几簇最为顽强的太阳神火,还能在这仿佛要重塑天地的神雨浇灌下,不屈地燃烧。
纵观古今,再没有第二人能将七十二神咒神雨使出这样泽被八方的奇效。以凡躯引动四海,以己心代天行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此后千秋万代,后人也只能在史册中仰望今夜的辉光,并穷尽一生去追逐。
天边,忙于和炎蜚缠斗的谢澄身形骤滞,他在这场及时雨中感受到了再熟悉不过的灵力,尝试在漫漫人海寻找南星的踪迹。
散灵于雨,承天之悯,她折了多少阳寿?五年,还是十年?
炎蜚凭借妖兽的本能,捕捉到了他的失神,于是拼尽全力冲谢澄喷出一大口苍火。
谢澄险险避过,再抬眼时,眸中已凝满凛冽杀意。
“若不是你,她何须如此。”谢澄拊掌于剑锋,将雪白的纯钧剑染成血红,带着滔天怒火,以一种更不要命的打法斩向炎蜚。
“神雨,真是神雨啊!”围在悦仙祠外的百姓们震撼地望着这宛若神迹的景象,纷纷张开双臂,泪流满面地迎接赋予新生的甘霖。
“多谢仙人!多谢沈仙人再造之恩!”高喻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感激与敬畏,朝着南星的方向深深拜下。
其余百姓见状,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跟着高喻冬伏地大拜。
无人注意到,已被妥帖供奉在悦仙祠内的千愿灯,突然发出莹润的微光。
炎蜚引发的灾火被这铺天盖地的神雨彻底压制。南星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以长生剑为杖,指引着惊魂未定却已重燃希望的人们有序撤入悦仙祠。
她脊背挺得笔直,面容在祠内长明灯的映照下,宛若神女垂怜,沉静而悲悯,又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接受着劫后余生的人们感激涕零的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