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州主千金?南星眉心一跳,目光移向“冬儿”。
  谢澄已从金蟾折桂的老板处领来彩头,是盏绘有金蟾与桂花的花灯,闻言也跳到南星身边的砖上来。
  “州主千金,这位姑娘的大名莫非是……高喻冬?”
  “你听说过我?”高喻冬已换了身干净的女装。
  谢澄看着自家师妹瞬间泛红的脸颊,险些笑出声来。
  高喻冬,高喻夏,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南星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刚刚捉弄了师弟的亲妹妹!太幼稚了,传到天外天她这个大师姐的威严何存?
  南星剜了谢澄一眼:还笑,都是你惹的祸。蓝颜祸水,她总算领悟到了。
  南星从谢澄手中接过那盏蟾宫折桂的花灯跳上岸,递给高喻冬,“送你。今日之事,姑娘可别跟家里人讲。”
  高喻冬定定望着她,咬唇接过,仰着头道:“你现在知道怕了?”
  南星:“……”
  她可是要当仙首的人,跟个晚辈争什么。
  “怕了怕了。”南星敷衍道。
  听见南星那句“怕了怕了”,高喻冬非但没觉得解气,反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敷衍的语气太过熟稔自然,不像畏惧她城主千金的身份,倒像是……长辈对闹脾气小辈的无奈纵容。
  高喻冬耳根一热,却憋着股劲道:“你师从何处,武功凭什么这样好?”她声音压低,带着点不甘心的好奇,“你老实告诉我,本小姐便不计较你先前无礼了。”
  南星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
  这大小姐的态度,转变未免太快了些。方才还剑拔弩张,此刻倒是好奇多于敌意。莫非高喻夏的妹妹,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
  南星的神色有些古怪。她目光掠过正与司马靖针锋相对的谢澄,趁机问道:“你先告诉我,才见一面,你就看上他,为什么?”
  声音很低,没在鼎沸人声中。
  高喻冬被问得一怔,随即扬起下巴,目光追随着谢澄的身影,答案清晰而直接:“容貌俊美,家世煊赫。他很强,只有强者才配得上我的喜欢,我本想把他拐回家当赘婿来着。”这是她从小被灌输的逻辑,也是她衡量价值的标准。
  “赘婿……你倒是个有主意的。”南星嘴边噙着浅笑:“相貌、财富,这就是强么?他的确很强,但不是因为这些。”
  她语气平和道:“之于仙,实力为王,境界至高,天赋独绝即为强。之于人,权力至上,掌权独断,一呼百应即为强。”
  南星曾被人轻飘飘地踹下山崖,踩进泥泞。也曾登上权力巅峰,俯仰间定人生死。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她早已领会过太多次。
  这两句话如金石之音,敲在高喻冬心上。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强”剖析得如此冷静而深刻,超越了表象,直指核心。
  她不禁低头看向自己为了表明志向而换上的男装,又想起自己方才在水中狼狈的模样。而眼前女子擒鱼、救她又戏弄她、赠灯,举重若轻。那种从容不迫的力量感,是她一直渴望却未曾真正拥有的。
  南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若想成为强者,何必扮作男儿模样?等你拥有了实力和权力,天地万物都将静卧于掌心,予取予求。”
  高喻冬心头剧震,下意识反驳:“可我父亲已是一城之主,我还有护卫数十,但我仍觉得不够强。至少远不及你,不及他。”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坦诚。她似乎在向眼前这个她原本瞧不起的女子,寻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南星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声音也沉静下来:“你父亲的权力,是你的倚仗,却非你的权力。你护卫的实力,是你的屏障,却非你的实力。”
  “何时你能亲自执掌一城,何时你的武功足以令众人心服,那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强。到那时,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换做旁人,南星绝不会多嘴说这样一番有“训导”之嫌的言论。这天底下没人生来就想当弱者,只是无力自强罢了。
  高喻冬不同,她有自强的资本,只是需要一点拨乱反正的警醒之语。
  说罢,南星带着谢澄离去,徒留高喻冬站在原地苦思冥想。
  那番话如同惊雷,在高喻冬脑海中炸开——她一直追求的“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似乎找错了方向。
  她抱着那盏蟾宫折桂的花灯,怔怔地看着南星,先前那点不甘和恼怒,早已被一种混杂着钦佩、茫然和豁然开朗的复杂情绪取代。
  这个女子,根本不是她最初设想中依附他人的莬丝花,而是一株能经历风雨的乔木。这种认知,让她对南星的好奇和好感,瞬间压过了最初因谢澄而产生的那点幼稚争胜之心。
  她忽然懊恼怎么放她走了,该将人拐回城主府里做客的。
  司马靖以为她输了比赛不开心,宽慰道:“冬儿,别为输赢挂心,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寻来。你不是羡慕那些仙人吗?我找到了让你也成为神眷者的途径。”
  然而,高喻冬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司马靖顺着她目光望去,盯着南星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阴鸷的狠厉。
  街上车水马龙,南星抱着水缸,看缸中金鲤摆尾。她不时瞥向身侧的谢澄,那人虽走在身旁,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谁又惹你了?”她终是忍不住问。
  谢澄唇线紧抿,目光落在熙攘的人流中,半晌才低声道:“没有。”
  “就因为我把那盏灯送给高喻冬?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盏灯而已,就当逗小孩玩了。”南星拉着谢澄的袖子哄道。
  谢澄轻轻拂开她的手,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待高喻夏……倒是周到,连他的妹妹都这般爱屋及乌,干脆把师兄也让给你家喻夏的妹妹好了。”
  话刚出口,他就想咽回去,只觉得舌尖泛苦。
  南星被这酸不溜秋的话呛住,她仰头指着胖鲤鱼为自己辩驳:“三个彩头,就送了一个给她,还是我赚。”
  “三个?”谢澄低头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也对,这条鱼胖得能顶两个。”
  南星一时语塞。
  她无奈,单手托稳鱼缸,另一手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笑道:“最大的彩头不是在这儿吗?师兄归我,这还不够?别说一盏小花灯,就是千愿灯来换,我也不答应。”
  依南星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已是极大的纵容了。
  谢澄身形微僵,臂弯处传来的温热让他心跳漏了一拍。自荷花渡那夜后,师妹待他确实亲昵了许多,这种不经意的靠近,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心旌摇曳,也更让他患得患失。
  无数次,他无数次想问她,在她心里,他谢澄究竟占几分?是否,已能与她情天里的另一个人比肩?可他不敢。他怕x听到的不是想要的答案,更怕这难得的亲近会因他的急切而消失。
  难以启齿。
  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师妹把所有的爱都给他?
  谢澄接过鱼缸,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片微凉。“可我答应过,欠你一盏灯,要还上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南星轻咳一声:“那盏虎灯就很好,至于千愿灯还是算了吧。我今日许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你……”她顿了顿。
  谢澄竖起耳朵,眼底有光:“和我有关?”
  南星沉默片刻,破罐子破摔道:“谁让你对弈总赢我?我许愿让你变笨点儿。所以这灯女还是别当了,万一真灵验了怎么办?”
  “呵。”谢澄气笑了,“师兄我费尽心机想让你心想事成,你就许这个?还真是我的好师妹。”
  “那……把这条鲤鱼送给你,当作补偿。”南星试图转移话题。
  谢澄气还没消,面不改色道:“也行,待会儿你捡柴我生火,烤来吃了。”
  “那怎么行!”
  “舍不得?”
  南星手指拨弄着水面,一本正经地分析:“这种用来观赏的锦鲤肉都老的很,味道寡淡。你想吃烤鱼,等会儿我去渡里给你抓几条鲜嫩的。”
  “……不必,我还是养着吧。”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语气却故作平淡。
  她连吃鱼都挑鲜嫩的,是不是说明——比起小叔,她终究是更喜欢年轻的他?
  南星见他神色缓和,嘴角微弯:“养着?储物戒可放不了活物,你就打算一路端着去?”
  谢澄手掌托住黄金鲤圆滚滚的肚子,目光柔和下来,平静道:“以后,你就叫辰奴。”
  星辰的辰。
  黄金鲤乖顺地贴上掌心,在缸内打了个旋,鱼尾溅起几滴水甩到谢澄脸上,瞧着挺满意这名字。
  南星立刻不满:“我和鱼同名?”
  “你叫星,它叫辰,不同。”
  “分明就是一个意思,你给它改一个。”
  谢澄抬眼望她,眸色深深,语气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试探:“猫爱吃鱼,我得给它取个贵重的名字护体,省的被哪只大馋猫烤来吃了。吃干抹净,还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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