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和昨日那身不一样。
  南星换好衣服坐在铜镜前,来来回回换了好几种发型也不见好,难免有些烦躁。
  其实失明给她带来的影响比预料中还要大,即便有心理准备,但南星忍不住懊恼。运气太糟糕了,怎么偏偏被夺去的是视觉?
  她能通过神识看到仙士,却无法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因为镜中人乃幻影,没有灵力在神识中就是一片黑暗。
  千幸万幸,南星在此前已破化丹境。若无神识佐助,盲眼之人是无法目视目标使出咒律的。
  与废人无异。
  南星将红木梳丢回匣中,抿嘴喊道:“谢澄。”
  谢澄刚将发高束以银蓝色头冠固定,就听见南星喊他。声音不大,且没有后话。但谢澄还是立马走了过去。
  梳妆台前,南星身着紫绡百褶如意月裙,是他特意选出来的。青丝如绸披在肩后。双眼紧闭,鼻头皱着。
  居然在生气。
  谢澄原本绷着的脸放松下来,他站在南星身后,盯着镜中二人的映影。他本心想和南星保持距离,只要她不为非作歹,自己不会伤她。
  但也仅限于此。
  可话到嘴边,语气还是不由心地放缓了几分:“说话。”
  南星重新拾起红木梳,反手递到耳后。
  谢澄一脸懵地接过来,就见南星已端端坐好,难得乖巧。
  “你让我替你梳发?”谢澄无语至极点。
  白泽零到底平时怎么教养女儿的?任她流落人界,不曾传授妖术,让她学习仙门术法。连基本的男女礼节也不讲。
  白泽族既然养不好孩子,就该和南星断绝关系,老老实实死在南海,让会养的人来养。
  谢澄深吸一口气:“以后都由我给你梳发,别假手他人。”
  南星点点头,谢澄便仔仔细细梳顺每根发丝,手指挑起一缕盘起,用匣中的小宝石针别住,再重复此过程。
  梳发有些无聊,谢澄却不急不缓,颇有耐心。最后为南星挽就逐月髻。他左看右看,在首饰匣中挑拣出一支铃兰紫色插梳发簪,推入髻的底部。又拿起东陵玉花瓣蝴蝶发钗别到侧方。
  谢澄有些上瘾,目光瞥到一对儿串珊瑚料珠耳坠,还想给南星戴上。却想起南星似乎没有耳洞,也从不戴这些东西,只好悻悻收手。
  见谢澄迟迟没动静,南星打了个哈欠,用手摸了摸脑袋。
  这一摸给她吓精神了。
  之前南星的发型基本上没变化,十年如一日的小盘髻。这是林婶唯一会梳的少女发式,也是南星仅会的。沈酣棠惯常爱梳的发式她都不喜欢,所以也婉拒了沈酣棠帮她梳新鲜发式的好意。
  逐月髻复杂典雅,谢澄居然会。南星偏头嗤笑:“谢少主好手艺,梳发比姑娘家还厉害。”
  谢澄岂会听不出南星的挖苦之意,但他还是故意笑道:“熟能生巧。”
  他家庭和睦,父母恩爱。父亲日日为母亲梳发画眉,兄弟俩就凑在一起围观。有时父亲亲自出马缉拿棘手的罪仙,谢澄就主动接过给母亲梳发的任务。
  明知南星会误会,谢澄刻意不解释,刻意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惹得南星沉默不语,只是拽着月缚把玩。
  谢澄勾唇,瞥见有颗宝石针微微松动,想将其推紧。结果伸出去的手被南星挡掉。
  南星站起身,指着门的方向。言下之意明显是“带路”。
  谢澄如前几次一般去拉她的手,结果再次抓了个空。
  长生剑被收到储物锦囊里,南星两手都攥住月缚,显然不打算继续以往的带路方式。
  谢澄:“……”
  二人僵持许久,谢澄又怕不牵着南星,她会摔跤,只好妥协。
  所以最终出现在驻仙台阅兵场口的,就是两只手背紧紧贴在一起的南星和谢澄。没有牵手,只是谢澄的左手和南星的右手被隐形的月缚缠绕捆绑,紧贴相依。
  阅兵场上空空荡荡,只有伽蓝和第九十九支诛妖队的成员。
  王进宝嘴唇发白,没了往日的调笑。燕决明对沈酣棠腰间的平安木牌很感兴趣,似乎想用它物交换。而谢羽廷和高喻夏的目光都粘在南星和谢澄身上。
  南星身着紫绡百褶如意月裙,谢澄也穿着凝夜紫锦袍,长身玉立。二人亲密无间,交相辉映,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伽蓝指着阅兵场最前端的点兵盘,笑道:“我没有进入的权限,崔家主说你们站上去便好,自有仙人指路。”
  第52章 万千宝物天河倒悬
  三大关隘都属于崔氏,要说蜀州点兵盘下藏着个崔氏珍宝阁的分阁,众人也毫不意外。
  点兵盘,形如圆盘,上刻法阵,可升天遁地。向来是战役中的总指挥阅兵点将之处。
  “台阶。”谢澄搀着南星登上点兵盘,其余人也迈腿跳了上来。
  点兵盘上繁复的符文逐一点燃幽蓝光芒。盘面中央,一只以银砂勾勒的仙鹤忽然振翅欲飞,每一根羽毛都流淌着灵光。当法阵完全苏醒的刹那,仙鹤长唳清鸣,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洒落星辉般的轨迹。
  眨眼间功夫,阅兵场上只剩下面露欣慰的伽蓝。一缕风将她的蓝鸟羽毛耳坠吹起,伽蓝宠溺笑道:“阿璟,你又胡闹。”
  慕容璟收回隐身咒,退回合乎规矩的距离,没有人注意到这对师徒间过于亲密的互动。
  “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沈酣棠刚把嗓子喊哑闭嘴,王进宝就继承了她的意志,用更惨烈的叫声盖过沈酣棠的声音。
  王进宝最先落地。
  他重重地摔在大理石地面上,钝痛从尾椎骨直直窜到天灵盖。不由得捂着屁股趴跪在地上,疼到说不出话,只能打滚儿。
  “靠!崔氏肯定没落了,自家宝珍阁修这么垃圾,入口处连个传送法阵都没有,直接掉进来啊!”
  “怪不得说谢有权,王有人,崔有财。她妈的想进宝珍阁偷崔氏宝物的都摔死了吧!”
  王进宝捂着被摔成八瓣的屁股站起来,两膝盖夹在一起,姿势扭捏又狼狈。
  暗室倏尔亮起,王进宝循着光源回头。
  所有人都站得好端端的,燕决明被谢羽廷扶了一把。除了面色发白,别无大恙。刚跟王进宝比嗓门大的沈酣棠更是被南星稳稳接住,别说磕碰,衣角连灰尘都没沾。
  靠!
  黑暗中,温暖而明亮的火光在南星指尖舞动,跳到沈酣棠身后将一支红豆箭锋点燃。
  身为弓修,沈酣棠的眼力是这群人中最好的。即便修为还在伐髓境打转,可观察力甚至不输化丹境的强者。
  沈酣棠拔出那根被点燃的红豆箭,唤出相思弓。弓弦拉满,火光将她茶色的杏眼点亮。
  沈酣棠的眼中带着专注与虔诚,只有在射箭时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铺捉到铜器反射出光芒的瞬间,她朝着黑暗尽头毫不犹豫地松手,射出这一箭。
  红豆箭带着火咒,点亮了暗室墙壁上的灯台。
  一灯亮起,火苗顺着埋在墙体上的火油路蜿蜒流淌。一盏灯接一盏灯逐次亮起,整间宝珍阁措不及防地闯入所有人的眼中。
  用光辉灿烂和琳琅满目,已无法形容。
  白玉阶自云雾中生出,阶上浮着薄霜似的清光,踏上去不闻足音,倒惊起几声似有还无的叹息。两侧虚空里沉着万千宝物,明灭不定,似天河倒悬。灵韵流转间,偶有清越鸣响,恍若昆山玉碎。暗香浮动,偏寻不着一瓣花影。
  众人愈往上行,阶前清光愈盛。那些浮动的光华却渐渐隐入更深处的幽暗里,只余几缕捉摸不定的气韵,在阶旁徘徊x不去。
  四道飞光窜到高喻夏和谢羽廷面前,高喻夏眼前一亮,纠结片刻,选了其中一个。
  谢羽廷却没有动。
  宝物被收入囊中的瞬间,高喻夏被驱下玉阶,无法再登。
  见此状况,谢澄沉吟道:“看来只有一次挑选的机会,落子无悔。”
  有前车之鉴在前,众人挑选时都谨慎的多。
  越往高阶走,宝物也越珍贵。可价值几何并不能左右众人的选择,沈酣棠和谢羽廷毫不犹豫地选择好,便主动离开玉阶。
  王进宝愣在原地,盯着眼前主动朝他飞来的光团出神。最终咬牙,劈手夺过光团,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但谢澄还是注意到了王进宝选择的法宝。
  一颗假死丹。
  不算珍贵,但自六十年前,仙门就禁止炼造和使用此丹药,所以市面上几乎买不到。
  他意味深长地朝台阶以外颓丧的王进宝看去,轻笑一声,转而对南星道:“还没选中心仪的?”
  南星没理他。
  更没理会周身如同蜜蜂采花般,被她吸引而来吵嚷不休的众多法器。
  此刻玉阶上只剩下南星、谢澄和燕决明三人,他们也走到了玉阶尽头。
  尽头处卧着一面古镜。
  镜台生着斑驳铜绿,镜面蒙着层似雾非雾的霭,映着阶下万千光华,竟似把整座珍宝阁都盛在了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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