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兰辞拿了干巾子擦完,接过干净衣衫,忽然问:“你回去,祝娘子醒了吗?”
  小满点头道:“我说夜里要赴宴,衣裳还是夫人用了心挑的呢。”
  兰辞不以为意:“这不就是放在最上头的几件。”
  小满哄着他开心:“郎君,您这可说错了。夫人最喜欢您穿这件,上回您穿这衣裳,是在潘夫人花圃,我瞅着她眼睛都亮了。”
  兰辞低着头穿上马靴:“不至于。”
  旁人不知春杏是为钱而来,有此错觉,也正常。
  小满知道他爱听,继续道:“真的呀,夫人昨天还特意找我打听了,问您之前有没有通房。听说没有,脸上不晓得多高兴。”
  兰辞显然没料到,动作短暂一顿,阴沉的面色缓和了一些:“行了,话多。”
  夜里的宴席在城外行宫,礼部钱侍郎拉着兰辞和一群重臣子弟作陪,将犬戎来的金源王等人灌了个烂醉,歌舞升平地闹到天色泛白才算散席。
  钱侍郎见倒了一地,只剩下兰辞了,笑道:“兰四厢,好酒量啊!”
  兰辞摇头:“我是不上脸,其实早就站不住。倒是钱大人海量。”
  金源王世子从宴桌后抬起手,用犬戎语道:“我还能喝。”
  兰辞道:“世子殿下等明晚吧,我们这几日都留在行宫不回去了。”
  舌官如是复述了,金源王世子突然道:“听说兰四厢,您是邱将军的徒弟?”
  钱侍郎慢慢转动眼珠子,目光落在兰辞脸上。
  两人隔得近,兰辞曲膝坐在桌后,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自斟自饮。
  他垂眸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我首先是循王世子。难道教您射箭的师父,能越过金源王殿下去?”
  金源王世子哈哈大笑,搂着近旁侍女道:“说得对,再来!”
  天亮之后,兰辞将钱侍郎扶回厢房,小满在外面等他,身边侯着四五个小厮,各捧着醒酒汤和江绸寝衣等物。
  兰辞理松衣襟,将青瓷药碗一饮而尽:“打探的怎么样?”
  小满道:“郎君猜得对。”
  几个月前,皇城司接了桩案子,一个大理寺小吏在外室宅中厮混,被屠了十几口。那案子被当做情杀结了案后,小满按兰辞的吩咐,假装是朝中支持邱将军的文官,给当初主审邱将军案的大理寺丞莫大人送了信,让他当心卸磨杀驴。
  这封信石沉大海,直到最近,兰辞从兰太师处,感受到一点动向。
  兰辞拧了拧太阳穴:“我也不急,等父亲杀了他,我再涉案不迟x。”
  他看了小满一眼:“你先休息,我要回趟军营。”
  小满跟在后面心疼不已:“郎君,您来行宫我就去睡了,刚起来。您喝了一宿,什么身体也杠不住连轴转啊?”
  兰辞不再多言,挥手出去了。
  等下午他将那头处理好回来,靠着小榻坐着眯了一小会,忽然听见外面小月的声音。
  兰辞道:“进来。”
  “世子,打扰了,”小月显然有些着急:“夫人发了热,又不想被王妃知道生事,让我寻和剂医馆的先生,借着调理身子的由头给她看病。夫人不让我说,但我放心不下,还是来和世子说一声。”
  兰辞面色阴沉:“怎么会发热?”
  小月吞吞吐吐:“我听雀儿说,夫人昨日去马厩喂陪嫁的骡子,正巧碰上立夏的尸体被抬回来,想必是受了惊吓。”
  兰辞道:“知道了。”
  小月退下之后,怕跑得太久伤马,就去找弟弟,打算让他带自己换一匹。
  小满睡眼惺忪的,一看是小月:“阿姐你来做什么?”
  小月边说边拉他去马厩,小满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遇上来牵马的小厮。
  小厮同他打招呼:“白虞侯,兰世子要匹快马。小的先走了。”
  小满心痛不已,对姐姐道:“夫人都不让你说了。郎君事情还没了,夜里还要赶回来,你就不能等明天再说吗?”
  小月听不得弟弟啰嗦,她挑了最好的马,拉着缰绳道:“夫人挺严重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了呢。郎君那边陪客,不是军务。我护贵眷多次,心里有数的。”
  小满解释不清楚,叹气:“阿姐,咱们的夫人不是那种贵眷。我自然也希望郎君有个心尖尖上的牵挂。但她不是。郎君娶她,是为了给循郡王妃添堵,免得王妃往他身边塞眼线的。你要是真的为夫人好,就帮她多给郎君把活干漂亮了,才能让他高看一眼。而不是给他拖后腿。”
  小月诧异地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小满则冲姐姐笃定点头。
  行宫离内城有一个时辰的脚程。兰辞还在路上,只隔着一条街的和济医馆的老大夫,就带着小医侍进了王府。
  小医侍东张西望:“天呐,这就是兰世子的家吗?这也太气派了,我好想知道夫人长得如何貌若天仙?”
  夫人在房中小榻上坐着,隔着纱帐,声音很温柔。
  大夫给她把脉,犹豫了片刻又道:“夫人脉象虚浮,还需看容色舌苔,可否让我徒弟入内?”
  春杏点头:“可以,你们都下去吧,雀儿留下。”
  雀儿打起帘子,小医侍进来,没立刻认出春杏来,凑近了很认真看她脸色。
  春杏忍不住笑出来:“岁岁小先生,还记得我吗?”
  小医侍捏她下巴的手一顿:“不记得。”
  春杏道:“我妹妹胡宝络,近来恢复的可好?”
  小医侍眼睛慢慢瞪大:“是你?你是胡解元的妹妹……不对,你不是世子夫人吗?”
  春杏点头:“不瞒先生和岁岁,我带小妹看病不久,便发现自己是将军府的千金,而后又嫁入循王府。这次找您和先生来,也是因为近日实在思念亲人,又碍于身份不便外出见我兄长,借着看病的由头问问您。”
  小医侍吃惊极了:“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演,还记得当日世子半路救场,才没耽搁她病情,这真是一段良缘了。”
  春杏苦涩一笑:“如何不是呢。”
  老大夫道:“娘子大可放心,令妹已经大见好转,估计明年开春,就与常人无异了。届时再调理几个月,便可痊愈。”
  春杏心里立刻便轻松了不少。
  这两日她身体不好,便胡思乱想。她好像忽然找不到身在此处的意义。
  可若小妹痊愈,就不算没有意义。
  小医侍也检查完了,向她师父一一汇报了。
  老大夫叹气:“娘子如今思重身弱,稍有不甚,便会引病气入体。我先开一副方子治娘子风寒症,但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今后还望娘子宽心,万事万物,自有缘法啊。”
  小医侍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娘子,相较头回见你,清减了一大圈了。对了,你现在出门不方便,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胡解元?”
  春杏犹豫:“可以吗?”
  老大夫笑道:“能于微末之时,攀上胡解元这未来高枝,是某福分。”
  春杏感觉身子都轻了大半,立刻坐起身来让雀儿铺纸笔。她收敛了情绪,中规中矩地请胡凌云替她留意王府中人的利害关系。
  她还不能完全信任这对师徒,故而没有落款也无抬头,文中也没有评价与倾向。折好之后,塞进封中交给小医侍。
  雀儿这边刚送他们出去,那边脚步声又响起来,春杏以为他们落下什么东西,从榻上下来,走到门边,刚好对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兰辞。
  第21章 身世(修)
  春杏先是一愣,接着赶紧松开扶着月洞门的手,行了蹲礼:“世子安。如何回来的,用了早膳吗?”
  “用过了。”
  兰辞见她站地颤巍巍地,过来扶住她。
  春杏腮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知道她的确是起了热。
  秋风呼呼地吹,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衣,他忍不住加重语气:“怎么不好好歇着?”
  春杏担心她给胡凌云写信,让兰辞误会。正心虚呢,嗫喏道:“听见声音,想看看郎君是不是回来了。没想到真的……”
  兰辞闻言,语气软下来,扶着她进去:“我回来看看你,午后就走。好点了?”
  春杏点头,被他皱眉拉住手,粗粝的指腹在她手心和手腕上试了试。
  她手心汗津津的,手腕也黏腻。兰辞又起身,提着铜壶去伙房打了热水进来,回来时多带了个小木桶。
  他坐在床边,将木桶放在矮凳上,试过水温:“你出汗了,擦一擦吧,否则好得慢。”
  春杏接过布巾,见他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十分坦然地躺在雀儿陪床时睡得小榻上:“我累了,睡一会儿,你好了叫我。”
  春杏只好应了。床与榻之间,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和薄若无物的青纱帐。
  纱帐此刻挂起半边。
  她坐在拉开的那半边,先是低头洗了脸,又将布巾沾水拧干,撩起藕节似的胳膊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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