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附近有青鸾司的人附和道:
  “大统领说的是,阿诺以前没少被穿小鞋,什么脏的累的活计都被人推给过她,被欺负惨了,是到青鸾司才好起来,不过还是孤僻,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些怪话,没人听得懂,也没人跟她走得近。”
  这会儿能得到的线索就是这些,程曜灵默默听了很久后,将阿诺含恨的眼睛合上,抱起她的躯体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一声不吭地开始挖坑,将她葬在了这片墓园里。
  程曜灵为阿诺的新坟封好土,没有立牌位,灰头土脸地坐在坟前,想不通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忽然记起跟阿诺相处的那些细节,当时一点也没有注意,此时却纤毫毕现。
  从前那个畏缩胆小的阿诺,认真叫着她师傅的阿诺,刻苦习武学射的阿诺,为什么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
  是因为她没有尽到做师傅的责任,没有注意到阿诺身处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受别人怎样的欺负吗?还是因为别的呢?
  阿诺真的恨她怨她吗?
  阿诺最后说的那些话,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月光清寒,静静地照在她身上,让她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塑像。
  直到回舟来找她,说是靖国公到了。
  路上,回舟望着她疲惫冰冷的面色,犹豫道:“你记不记得咱们之前在廊下谈心,你跟我说九妘的那个晚上?”
  “那晚阿诺就在回廊边的宫殿里,她听到了我们说的话,第二天还来问我关于九妘的事,说是你的徒儿,好奇你的过往,问得特别仔细,我吓了一跳,不敢跟她多说,许多事都含糊过去了。”
  “如今想想,也不知道她问这些做什么,是不是为她幕后的人打探消息的……也怪我那夜在廊下没留心,竟没发现她……”
  “不怪你。”程曜灵道:“我当时说得忘情,也没留心。”
  “她问你九妘……都问了些什么?”
  回舟回忆道:“九妘的风俗节庆之类的,还有你在九妘时候的名字……”
  程曜灵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心下不安愈演愈烈,几乎将她吞没,寂然地跟回舟回到了密道出口的墓园处,此时靖国公和杨皇后已经议定了许多事。
  他们决定撤往明州的首府金府。
  明州处于山水之间,东北部接京畿所在的中州,东南又有数条水路连着江州,通江南水网,且地势险要,广袤千里,物资富饶,可自给自足,易守难攻。
  而且并无宗王被封在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靖国公和杨皇后两个人精都挑不出错处的地方,程曜灵自是点头。
  谢绥得意地撞撞她胳膊,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爹靠谱吧,他本来还想躲事,趁大乱带着我家私x兵仆从直接回江南,是我靠三寸不烂之舌,硬把他劝到这里来帮你的。”
  靖国公听说他连几百年前亓朝建重明宫时,谢家留下用来保命的密道都泄露给程曜灵了,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要不是谢绥的身体实在打不得,靖国公一定上藤条了。
  不过也是保皇的风险小功劳大,靖国公才愿意接下此事,否则打晕了谢绥直接带走,江南他不回也得回。
  谢绥现在跟程曜灵说这些,其实是摇着他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邀功。
  但程曜灵并没意会到这层意思,而是像突然醒过来似的扫视一圈,从靖国公府的私兵看到青鸾司天鹰卫,兀的冒出一句:“兵力不够。”
  强龙难压地头蛇,靖国公还好,他的大本营在江州,金府的官僚知道是客,也顾忌着鸿都谢氏,自是以礼相待奉为上宾。
  但程曜灵跟帝后他们是要长期盘踞金府,以观天下大势再见机行事的,就青鸾司和天鹰卫这点兵力,就算有大义在身,也够呛能真正控制金府,靖国公可以帮他们一时,但不能帮他们一世。
  程曜灵跟杨皇后说了这事,杨皇后显然也知道这个问题,神色凝重起来。
  这时,慕容贤忽然插话道:
  “明州西北部就是燕州,我们可以去燕北的龙城借兵,慕容氏祖地的那些族人,跟京城里坐在功劳簿上啃老本的这些人不同,他们渴求建功立业已久,我们去借兵,借不到三万也能借到一万,起码我那支一定会借。”
  “三姑奶奶,这事你能打包票吗?”
  慕容贤从不说没把握的话,她能这样说,其实已经是打了包票,但此事实在重大,所以程曜灵又问了一遍。
  慕容贤笃定点头:“借不到一万,我自请罪。”
  杨皇后问了句:“燕州各关隘如今都被段司年把持,你有把握过关吗?”
  她不叫良王,是因为大央朝廷根本就没承认过段檀继任良王的事,杨弈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她也不会。
  慕容贤这次默了许久,坦诚道:“没把握,但可以尽力一试。”
  “我去吧三姑奶奶。”程曜灵拍了拍慕容贤的肩:“我比你熟悉段司年和金鳞铁骑的路数。”
  而且……在去龙城借兵之前,她想先走燕州这边的路,去一趟九妘看看。
  杨皇后有些迟疑:“但燕州有段司年,就算他服下忘忧散前尘尽忘,他的那些属下可不会忘,对金鳞铁骑而言,你是杀了良王,又险些杀了段司年的必杀之人。”
  “他们杀不了我。”程曜灵没把握也得展现出有把握的样子:“青鸾司和天鹰卫都留给你和陛下,你们退到金府,我去龙城借兵。”
  “放心,就算我回不去,也一定把兵马给你们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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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明州就相当于三国的益州
  第95章
  杨皇后仍想阻拦,却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开口。
  程曜灵看着她笑了笑,转向程鸢交代道:“全力去找一个叫雪姑的民间大夫,你应当听过她的名声,她的德行和医术足以保皇后娘娘安产。”
  程鸢重重点头。
  程曜灵遂与众人道别,收拾了些随身物件,尤其藏好慕容贤给的信物,乔装一番后,单人单骑,于天光乍破之际背着包裹上路了。
  几日后黄昏,她抵达钊关之时,京中纷乱已被杨弈平定,皇长子于凤凰台顺利登基,改元嘉政,穆王兵败逃窜,灰溜溜回了封地。
  飞雪盟经此一役,则彻底亮明旗号,盟主自称圣德天祖,宣告“万秧断绝,天下飞雪”。
  “秧”通“央”,“断”通“段”,这是大张旗鼓地反了段氏,各州穷苦百姓多有响应,一时间投奔者不在少数,州郡联结,渐成气候。
  杨皇后也以正兴帝名义发布了号召天下讨伐杨弈的檄文,辞藻精要,叙事明晰,情理兼具,气势磅礴,深有平溪居士当年之风。
  檄文一一例举杨弈罪状,并借此把她身怀皇嗣之事穿插其间,将杨弈打为乱臣贼子、巨奸篡国,否认嘉政帝即位之事。
  讨贼檄文既出,天下大动,鄢王、定王、益王在封地集结兵力、磨刀霍霍,都义正词严,说要勤王靖难,扶大厦之将倾,救陛下于危难,实则各怀鬼胎,再加上卷土重来的穆王,不被朝廷承认的良王,五王并起。
  大央一十三州风卷云涌、山雨欲来。
  斜阳欲落,程曜灵背着包裹,一袭布衣,满面尘灰,迎着落日余晖,牵马从远处丘野走向了正在巡查来往行人的钊关关口。
  谨慎通过了守兵的盘查,程曜灵松了口气,上马继续赶路,却不知城墙上有一个人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几乎将手里的刀柄捏碎。
  天色实在太晚,程曜灵在道旁找了一家小客栈歇脚,奔波劳累了一天,洗漱后困意席卷全身,本来都已经钻进了被窝,却被屋顶传来的女子哭声搅扰,难以入眠。
  她努力塞住耳朵却收效甚微,哭声还是绵延不绝地传进她的脑海。
  受不了了,她猛地睁开双目,用尽全身力气,冲着屋顶大吼了一声:“闭嘴!”
  效果立竿见影,屋外瞬间只剩下初春还不甚聒噪的虫鸣,衬得夜晚更静。
  程曜灵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可是她辗转反侧,心绪烦乱,竟再不能入眠了。
  她深叹一口气,坐起身点亮烛台,披了外衣上到屋顶,坐在了那位形容狼狈满脸泪痕的中年女子身边。
  “大半夜的你哭什么?”程曜灵歪着脖子,有气无力地问。
  中年妇人用衣袖抹了抹脸上涕泪,歉道:“搅了客人睡眠,实在对不住。”
  程曜灵这才发现妇人就是客栈的老板,之前招待她入住时很是勤快周到,于是她挠了挠头,问妇人:“你这是被附近贼匪威胁了?还是怎么了?”
  风吹过,寒意打在脸上,她展开外衣,把妇人也裹进其中。
  妇人眼中涌出两行热泪,胡乱擦了擦,否认道:“不是贼匪。”
  “那是什么严重的事,竟值得你夜半不眠,坐在这里吹风受冻,泪流不止?”
  妇人默了良久,才闷声道:“我白天见到我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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