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齐婴听到这句话,终于笑了,面上泛起往日的神采:“我想起个典故。”
  程曜灵哼了一声,故意呛她:“你总有典故。”
  她捂住耳朵使劲摇头,装无赖:“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齐婴拽程曜灵胳膊,非要她听,跟她闹起来:“谁让你总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你才是瞎猫!”
  两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后,程曜灵有意放水,被齐婴逮住,遗憾地盘坐起身,立起手掌行了个佛门礼,怪腔怪调地冲齐婴弯腰低头:
  “大师,请念吧。”
  “你才是爱念经的秃驴!”齐婴毫不客气拍掉她的手,却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立马捂住了嘴。
  程曜灵大笑。
  齐婴看她笑得前仰后合,自己也弯起眼睛,却放下手,绷着脸叹了口气:
  “你就整我吧,我这一去朔州,咱们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以后山长水远,或许……”
  她本来是作态诓程曜灵,可说着说着,竟真的伤怀起来:“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程曜灵收敛了神色,钻进齐婴怀里抱住她,认真道:“不会的,咱们肯定都能活到最后,千年王八万年龟,就奔着它们活呗。”
  齐婴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我要给你讲的这个典故,就是神龟的故事。”
  程曜灵顿时五官都皱成一团,一脸“我上套了”的悔恨。
  齐婴神色骄矜如从前,语气悠悠,给程曜灵讲了庄子钓于濮水的典故。
  这故事很短,大致是说,庄子在河边钓鱼时,楚王派使者请他做官,许诺将国家政务托付给他。
  庄子反问使者,说楚国有一只三千年而死的神龟,被珍藏在了宗庙的堂上,问使者,那神龟是宁愿死去留下骸骨以示尊贵,还是活在烂泥里拖着尾巴自由爬行?
  使者回答,宁愿活在烂泥里。
  于是庄子立刻请他们回去,说他也选择在烂泥里拖着尾巴自在生活。
  齐婴目光闪亮:“‘吾将曳尾于涂中’,曜灵,我要去做神龟了。”
  程曜灵神色有些古怪地挠了挠头,小声嘟囔:“怎么你也要做乌龟……”
  “什么?”
  程曜灵登时摇头否认:“没什么。”
  她是想起慕容瑛总拿她母亲比乌龟的那些话来了,但北地四姝是平辈相交,那些话慕容瑛开开玩笑便罢了,她作为女儿可不能说,说了也一定会被齐婴骂的。
  齐婴没深究,跟她依依惜别许久,又在寺中住了一夜才离开。
  之后不久便是年节,程曜灵在入朝之前,不想委屈自己应付那些人情往来,于是将忠节夫人接到了保华寺,跟身边还在轮替当值的天鹰卫一起过了个年。
  菜色是素简的,烟花鞭炮也是不能燃放的,但人多就少不了热闹,众人聚在一起喝酒说笑话,兴致上来了还能表演些武人的杂技绝活儿,连忠节夫人也喝得半醉,看着神志不清到在堂前不断翻跟斗的女儿一直笑。
  次日程曜灵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来轮替的天鹰卫看着烂醉如泥没几个能站直的同僚,也是无言以对,面面相觑后计上心头,没存什么好心思,默契地跟扛沙包一样把他们都扔出寺庙,让冬日冰寒彻骨的山风吹醒他们的昏昏醉意。
  因此产生的私人恩怨冤冤相报暂且不提,这天程曜灵酒醒没多久,就见到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我听他们说,你昨晚醉得厉害,翻跟斗翻到半夜了。”
  杨弈眉眼含笑,坐在床边端了碗醒酒汤给她。
  程曜灵只觉惊悚,本能般挡开了杨弈的手,差点连碗都给掀翻:“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杨弈察觉程曜灵的警惕,起身将撒了小半的汤碗搁到桌上:“他们都去闹了,我看没人照料你,就借地方给你熬了碗醒酒汤。”
  年节中人心惫懒是常情,程曜灵不是苛刻的性子,也说过让他们自己松泛些,杨弈又是常客,她从前说过不必拦,所以没被阻挡她也想得通,而且她想问杨弈的本来也不是这个:
  “不是,杨遥臣,这大过年的,你不回雍丘搞人情往来,跑庙里找我干什么?”
  杨弈站在桌前,长睫垂落,勉强扯起唇角:“我哪有什么人情往来,血亲早就死绝了。”
  其实程曜灵说的是结党营私那种“人情”,但杨弈这话一出,简直把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她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毕竟过年,说不出什么没心肝的话。
  “你……你煮的醒酒汤能喝吗?”程曜灵问了句。
  杨弈抬起眼睛笑起来:“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厨艺可长进多了。”
  “真的假的?”程曜灵打了个哈欠:“不是说君子远厨房什么的吗,我看你以前尝一口自己做的饭菜就像服毒一样。”
  “那你还吃。”
  程曜灵穿着寝衣坐起来穿鞋,懒洋洋回杨弈的话:
  “我又不挑食,能吃饱就行,再说那时候还有追兵呢,总不能咱俩都被饿得面黄肌瘦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吧。”
  再抬头时,她见到杨弈眼里凝结的泪光:“不是……你也要在我这里哭……”
  程曜灵无奈拍额,环顾四周却找不见一条干净手帕,她就没用手帕的习惯,以前都是段檀给她塞手帕的。
  于是从洗漱的木架上扯下擦脸的巾帕递给杨弈:“别哭别哭,大过年的,多笑笑。”
  她留了个心眼,没说会走运什么的,毕竟明年杨弈走运她就该哭了。
  杨弈接过巾帕沾了沾眼睛,眼圈还是有些泛红,声音有点闷地问:“还有谁在你这儿哭过?”
  “呃……我忘了。”程曜灵端起醒酒汤喝了一口,温度适中,正好润润喉咙。
  其实她没忘,她只是不想在杨弈面前提谢绥,她心底对杨弈还是警觉的。
  “是谢千龄吧。”杨弈手中紧紧攥着巾帕,面上故作轻快:“我上回过来看见他了。”
  “这醒酒汤还不错。”程曜灵转移话题。
  杨弈岂会看不出她的意图,但也没说什么,他不管不顾撂下山下那一大摊子事过来找程曜灵,不是为了跟她置气的。
  段檀已经死了,谢绥常年是拿药吊着命,这会儿也跟着靖国公回江南了,而且程曜灵早就跟谢绥退婚,可见是个不中用的,他等得起,没必要跟个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计较。
  杨弈问程曜灵:“昨晚年夜饭吃得如何?”
  “挺好的,但就是有点素,毕竟是寺庙嘛。”
  杨弈将巾帕在水盆里浸湿,又拧干递给程曜灵,让她擦脸:“那今天我做菜?你母亲出家修道,能沾荤腥吗?”
  程曜灵囫囵抹了把脸:“能,但她一直不喜荤腥。”
  她看向杨弈犹豫道:“你厨艺真有大长进啊?别骗我,你毒我没事,我都百毒不侵了,毒我母亲可不行。”
  杨弈脸上漾开真切的笑意:“我做完你挨个尝尝,要是难吃就倒掉,我传急信让信平侯府送菜过来,这总行了吧。”
  程曜灵匪夷所思:“你浪费那么多人力,大过年的传急信就干这个?”
  “不行吗?”杨弈眉梢轻挑。
  这就叫权力,为所欲为,程曜灵心中咋舌,点头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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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孔子诛少正卯:孔子任鲁国大司寇摄相期间,以少正卯兼具“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五罪为由,掌权七日后将其诛杀。
  本章可以理解为没具体证据的纯诛心,扣帽子的莫须有之罪。
  第85章
  杨弈的厨艺的确大有长进,得到了程曜灵和几个来试菜天鹰卫的一致认可,午饭时程曜灵端去几个菜给忠节夫人尝了尝,忠节夫人也说不错,于是晚饭就顺理成章地被杨弈包圆。
  杨弈是真没拿保华寺当寺庙,一下午,活鱼活虾不知让人送上来几箩筐,连鸡都是送上山现杀的。
  得亏程曜灵这边精舍离僧舍较远,又是寺中贵客固定的歇脚处,没有僧人过来管,否则杨弈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给他打下手的那群人,一定会被撵出去。
  傍晚时,程曜灵、忠节夫人和杨弈坐在一张桌上共进晚膳。
  杨弈对忠节夫人行礼落座后,忠节夫人定定审视他许久,程曜灵差点要以为二人有什么过节了,才听到忠节夫人不紧不慢道:
  “寒冬腊月的,侯爷衣着如此单薄,当心受凉。”
  她这一说,程曜灵也发现了,惊奇道:“杨遥臣,这大冷天的,你竟然穿得比我还薄,身体吃得消吗?”
  杨弈在桌下攥了一把程曜灵的手,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比程曜灵的体温还热些,冷不丁还烫了程曜灵一下。
  他微笑道:“方才活动多了,室内又有炭火,难免体热。”
  程曜灵神色有些尴尬僵硬,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桌下的手,开始默默夹菜扒饭。
  杨弈倒是一如既往地长袖善舞,自己都没动几筷子,却能一边滴水不漏地捧着忠节夫人这个长辈,一边还分神给程曜灵夹菜,程曜灵看了都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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